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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报副总编 徐 涟:
这部戏我看了两遍,作为观众来说,看得非常尽兴——它将古典戏曲韵味和东方美学追求融合在一起,舞台呈现唯美清丽,演员的唱、念、舞都非常到位,是一部好看也好听的好戏。如果仅仅满足于剧场效果,这部戏会很有观众缘;但作为国家艺术基金支持的项目,特别是立足于打造一部留得住、叫得响的经曲剧目,这部戏还有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双蝶扇》写的是在命运捉弄下的一个两难选择,触及到人性、人伦、人情的深层次,特别是剧中凸显出来的当代人文意识,既是编剧的自我要求、自我加压,也是其创新创意的闪光点。但也正因为如此,给这部戏无形中设置了三重两难选择:
第一重两难选择是把题材、人物、时代背景等都设置在古代,但又想赋予故事以当代的人文理念,就成为“很难完成的任务”。为什么?如果说这部戏只是一个传统戏曲形态的故事而没有那么多额外追求的话,故事本身是很顺理成章的。对女主角林梦卿来说,第一有了父母之命,第二上了花轿拜了堂,第三入了洞房木已成舟。这种情况下,对于任何一个古代女子来说,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没有了其他选择,这就不存在戏剧冲突。但《双蝶扇》这部戏,想要刻画的是一个具有当代意识的女性、一个追求人格独立与自由的女性,在她身上体现出时代精神和当代意义,所以故事必须要有升华。这样一来,就必须突破古代题材与现代意识的冲突困局,这是第一重两难选择。
第二重在于,女主角林梦卿被塑造成一个抗争礼教规矩的古代女子。她在婚前与陈子霖见面、相爱,共画蝶扇,这在古代肯定是不允许的;新婚之夜后又跑回娘家三个月不回夫家似乎也不合礼仪……她的种种表现都是当代女性做的事情,但她又是一名古代女子;如果将她定位成向往爱情自由、抗争封建礼教的古代女子,但在后半部戏中又超越了这个主题,不符合挖掘普通人性之善的目的。所以女主角的定位也成为两难。
第三重两难选择更难处理,也是本剧立意高远力求创新之所在。在我们的普遍认知中,古代女子是顺从礼教规矩的。因此,对封建礼教的抗争成就了一系列经典名著,《牡丹亭》就是以对爱情的追求写对人性自由的追求,因而成为不朽名作;但随着我们对传统文化的了解不断深入,当代人文精神不再是对封建礼教的简单批判,而是对去糟粕存精华的继承创新。因此,《双蝶扇》想写的是一个回归。回归于哪里?是对传统文化中的人伦道德的回归。所以,《双蝶扇》中的女主角被塑造成一个既追求自由、追求爱情、追求人格独立完整,同时又尊重人伦道德和人性人情的女性形象。当追求爱情自由与人格独立的梦想被命运捉弄时,她的身份也发生了转变——成为了母亲。此时,她是继续为自己人格的独立而抗争,还是承担作为母亲的职责,就成为无法破解的两难选择。
本剧的新意在此,本剧的难点也在此。这也导致林梦卿的人物性格不够鲜明、故事的戏剧冲突不够强烈。编剧想表现普遍人性的善,想在追求个性与社会责任之间有所折中,这难免让回归人伦礼教的新女性形象在舞台上变得温吞起来。我认为,本剧的修改也取决于在这一点上如何给出独特的解答。目前的一些所谓剧情上的破绽,都取决于如何解决这三层矛盾,让其在逻辑上贯通,经得起反复推敲。本剧最后留下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局,让人对林梦卿的何去何从做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断。这也许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
对于具体修改,我可能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比如,在序当中,约定一个月后迎娶林梦卿。期间突然有了变故,不好解释父母为何这么匆忙地把女儿嫁出去,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疑问。为什么不是一年、两年?把这个时间拉长一些也许会好一点。
第二点,新婚之夜后,林梦卿是在第二天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新郎不是陈子霖的。但我觉得从生活的常识来看,一个女人绝不可能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与她洞房的是另一个男人,当天晚上肯定就可以发现,除非是这个男人洞房完了立刻离开才可以解释通。但如果是这样,第二天早晨起床览镜自照就应该是怀疑与忐忑的心情了。
第三个细节,扇子作为主要道具,运用得不是特别充分;另一方面,吴玉山在扇子上写“休”字是不合适的,因为这是林梦卿和陈子霖两人的定情之物。
第四点,一个接一个的矛盾冲突,造成了人物内心情感的挣扎。但这种复杂人性和命运无常所带来的强烈的戏剧冲突,运用戏曲手法还表现得不够,戏中的几个唱段还没有把命运的捉弄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外,在结局处,如果勉为其难非要有一个结局的话,在既体现人伦道德又表现当代精神的设定下,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林梦卿去给孩子当乳母。因为她并没有与真心相爱的人结婚,所以她不愿屈就于没有爱情的婚姻;但身为母亲,她又不舍得离开孩子,而乳母的身份既能够看护孩子又能够保护女性的独立意识,是较为合理的选择。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
在这里,我还有一些不是题外的题外话。现在有些戏,具有宏大主题、深刻内涵,却不知为何总缺乏动人心弦的情感感染力。或者说,在平民视角与专家观点之间、在百姓趣味与时代精神之间有时难于取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时候“专家都叫好、剧场不叫座”的部分原因。当然,作为国家艺术基金的滚动资助项目、作为文化部的精品工程,戏剧需要有一个高度,当代观众的审美水平的提高也需要戏曲跟随时代不断深入;但,是不是多种风格的戏剧样式应该并存,既有关注宏大主题、时代精神的重大历史题材,也有关乎百姓日常生活、情感所系的家长里短?去年有机会看陕西易俗社《三滴血》,让我很惊艳。那是整整100年前的戏,如果放在今天,“滴血认亲”的主题也谈不上有多深刻,但那部戏绝对是一个百年经典,而且我认为它还会再演100年、300年,就因为那部戏有着浓厚的戏曲趣味、巧妙的戏曲结构、亲切的平民视角。
所以,我建议可不可以出两个版本。现在这个版本做一些调整,不必苛求每一个情节都严丝合缝,老百姓要看的是整个过程、是演员的唱念做打、是总体的舞台呈现,也是可以各抒己见的不同理解。如果再做全盘修改、重新来过的话,那可能真的又是另外一部戏,同时也可惜了这部戏。我确实希望有一些平民趣味、平民视角的戏能够进入到国家艺术基金的最终名单中,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导向。为人民写戏、为老百姓写戏,写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戏。高大上的、宏大历史主题的戏很多,但是深入普通人内心去挖掘美或恶的戏还比较少,希望《双蝶扇》能够提供不一样的戏曲样式。
(光明网记者贺梓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