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戏创作的一朵奇葩

　　——评现代豫剧《秦豫情》

　　作者：孙豹隐

　　好的戏剧作品，总是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国文化、弘扬中国精神的鲜活载体，总是艺术家和观众心灵的交流，总是艺术家的主观世界与大千社会的互动。只有那些反映生活本质、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作品，才可能给人审美享受和思想启迪，才能把握人们在各种社会动态中的本质和追求，给人以光明、希望和力量。西安市豫剧团创作演出的现代豫剧《秦豫情》，携带着民族精神的基因从历史深处走来，承载着时代的理想诉求，积淀着人民的时代情感、生活的美好向往，在现代与传统的协奏中，昭示时代精神的总体特征，彰显人民与时代同甘苦共命运、与社会生活的悲欢离合同频共振的博大情景。唱响了一曲荡气回肠的生命交响曲，张扬出一幅底层百姓生命礼赞的绚丽画卷。

《秦豫情》讲述的是1942年河南发生特大旱灾，庄稼绝收，中原大地饿殍遍野、满目疮痍，300万河南人挑着担子逃荒，沿着陇海线一路向西，终在西安铁道以北地区扎根创业的故事。剧作围绕小勤初来新的栖息地奋力拼搏、艰难生存，渐渐站稳脚跟的近十年悲惨命运，描摹出逃荒移民在陌生他乡一种困厄生态并逐渐融入三秦大地那悲欢历程的跃动图像。酣畅淋漓地表现了中原儿女不畏艰苦、自强不息、百折不挠、勇于担当、乐观进取的“扁担精神”，浓墨重彩地释放出以陕西人为代表的中华民族大家庭相互包容、风雨同担、和谐共生的巨大凝聚力。

　　剧作不仅仅是直面人生、直面苦难，更以动人的、多向度的张力揭示出主要人物的精神世界和时代色彩，带给观众人与人之间相互支撑的那种温暖，传递出一种让人活出尊严、让生命展示出意义和价值的审美理念。苦难往往是一个民族自强不息、奋斗拼搏的警钟。每个民族都不能忘记历史上的伤痛和苦难。面对沉甸甸却或被遗忘的那段历史，《秦豫情》摒弃“戏说”，直面那段残存在民族深处的记忆，甚至不惜“揭伤疤”“触痛处”，透过苦难下血淋淋的历史画面强烈地冲击着当今观众的心灵，渲染出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浑厚艺术魅力。

　　《秦豫情》主旨宏大，内涵深刻，着意唤醒历史，生动地揭示出河南移民在极度艰难的生存环境下诸种抗争情愫。灾难面前的河南人在迁徙、融合、奋斗的过程中，吃苦耐劳，自立自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顽强抗争，唱响了活，活得有深度，有故事有价值，才是生命真正意义的时代壮歌。剧中涉及逃荒、抗日、西安解放等历史片段，无不巧妙地将宏大、深远的历史场景和舞台剧交织起来，突破了一般戏曲多表现具体局部而少见展示大历史大格局的局限。《秦豫情》的丰盈厚重不仅塑造出中原人民的性格，那种坚忍不拔求生存的精神，那种积极进取的“扁担精神”，更是借助对陕西人民那种说不尽的水乳交融感情，讴歌了中华儿女在大灾大难面前所表现出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坚韧不拔、互帮互助的民族精神和优秀品质。满满的正能量，鲜明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部有筋骨、有道德、有温暖的大戏，能动地将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传统美德传递给每一位观众。

　　《秦》剧的另一特点是刻意托举小人物在大时代与命运抗争的闪亮形象。剧中人物性格各异、秉性不同。女主人公小勤热情、直爽、敢爱敢恨、个性突出；男主人公张大憨厚、善良、勇于敢当，同样性格鲜明。那些次要角色如算命瞎子马虎，狡猾而心地不坏；身陷泥淖的吕嫂，打掉牙往肚里咽的辛酸；反对儿子娶小勤的张母，在得知小勤怀孕后暗中资助的行为；三嫂和三叔的仗义、豪气；砖头与瓦块的莽撞、直率。他们当然是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然而正是这些不起眼、甚至存在缺点的底层角色，在艰难时世、困苦生活中既有无奈，更显骨子里的良知。在那生死攸关时刻，无不迸发出人性善良、坚毅、果敢的光辉。秦豫两地人民在困境中团结协作、你帮我助，共同担当的深情厚谊流贯舞台。小勤临产那场戏，在婴儿生不出来、众人束手无策，母子都面临生命危险的危急时刻，小勤举起了剪刀，为自己接生。坚韧，顽强，震撼！这个举动将人物不向命运低头，无惧艰难困苦，挑战生命极限的大无畏精神推向最高潮。这么一个情节，这么一个场景，定格般地宣示了在那个极端的社会状况下，我们民族极其顽强的生命力。这种抓准人物情感爆发点的艺术张力，为人物情感的抒发和人物性格的锻造注入了浓浓的一笔，促使这个戏冲上了一个很高的境界。

　　《秦》剧的人物设置、情节铺排以及整个故事脉络的走向、衍生，丰满、到位、清晰。秦豫两地朴实的民风、质朴的环境张扬而得体，戏剧冲突具有摄魂惊魄的冲击力。从河南难民和陕西住民之间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中，折射出朴实民风的大善大德，飘逸出令人寻味的真、善、美情感。凭借小勤和张大这一对草根爱情的艺术形象塑造，浓缩着陕西人的大义、大情、大爱，充盈正能量的时代气息和创新意识。

　　戏词妙趣横生又直击人心。戏一开场，那个“呼啦啦的河南担”，铺天盖地。一个呼啦啦，一句动感极强的台词刹那间就抓住了观众的心。三婶跟小勤冬天去河里砸冰洗油纱，唱到：“数九寒冬冷不怕，关键是怕冷咱也没办法……”那份坚强，那份无奈，那份让人肃然起敬的谋生活担当直走人心。多次重复出现的“古书上说”，神来之笔、情趣盎然。喷薄出幽幽的历史感，扩拓了舞台的空间，增加了人们回味的元素，传递出一种对文化的敬畏与崇拜。

　　戏曲具有悠久的历史、独特的魅力和深厚的群众基础。真正的精品力作必然要把创新精神贯穿于整个创作的全过程。必然是创作观念和呈现手段、内容与形式、传承和传播、艺术和技术的全面创新、深度创新。现代戏一是表现现代生活，二是创造现代戏曲样式。从这个意义上讲，形式的创新在舞台剧的创新上似乎更加重要、更见智慧、更现工夫。《秦》剧思想层面的震撼征服了观众，而具有强烈穿透力和时代感性、鲜蹦活跳的艺术形象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以及铺张蹈厉、灵动传神的舞台意象、美学情愫、气韵律动交融一起，从戏曲样式上很好地完成了从情感上打动人、从心灵上教育人、从审美上愉悦人的艺术使命。《秦》剧所展现的有情义、有筋骨、接地气的“精”“气”“神”，在舞台上回旋得荡气回肠、淋漓尽致。这种精气神正是中华民族不畏艰苦、相互包容、乐观进取、坚持梦想的奋斗精神。这种精神是从剧中人物身上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既有可信度，又有亲切感，足以令观众走心，迸发共鸣。

《秦》剧舞台呈现不啻是一次大胆而成功的突破与创新。该剧打破了地方戏原有的地域性和程式化，整部剧糅合了豫剧、秦腔、老腔、话剧、民歌等因素和舞台呈现方式。特别是高蹈精准地把秦腔的粗犷和豫剧的鲜明节奏流畅地衔接起来、切换自然，信手拈来，营造出戏曲艺术一种迷人的情境，释放出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方式。足以让观众在感受戏剧魅力的同时，唤醒人们骨子里的良知与心底的情感，从而感受生命的潜能，亲聆人性的伟大与希望的力量。在戏曲音乐上，豫剧唱法流畅、节奏明快、口语化强，秦腔酣畅淋漓、质朴粗放、冲击力大、两种不同的唱法要在一台戏中融合到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该剧凌云健笔、精巧曼妙地做到了秦腔豫剧水乳交融，不生硬，不拖泥带水，过渡顺畅自然。加之契入陕西另一富有特色的“老腔”，更具创意，凸显地域风采。如此秦腔与豫剧相结合的独特演唱形式，导致舞台调度、情境发展如同行云流水、惟妙惟肖、恰到好处，令人耳目一新。堪称创造出一种新的演唱形式，有可能是一种戏曲新形式的诞生。

　　一些细节情境讲究把崇高与朴实、喜剧同悲剧因素结合起来，如男女主人公谈情到定情的场面，是一种戏曲舞台上的新展示。这是用一种重复的表演形式一遍遍来强化这个场面，传唱出人物的心声，整体结合得既合情合理，又洋溢着趣味性，释放着可看性、审美情愫，戏剧效果吹拂舞台。这样多层次、有趣味的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场面，独特的、有张力的表现形式，全然突破了戏曲传统表演语汇、表演手法、煽情手段。

　　《秦》剧的表演可圈可点。整体表演注重人物性格特征的表达，每个角色都既有生动的人物性格，又带有鲜明地地域性格。扮演小勤的演员、梅花奖得主徐俊霞唱腔高亢明亮。音色纯净优美，大段唱腔饱满激越，表演朴实到位，臻至忘我的境地。张大的扮演者王凯，凸显本色表演，在和小勤谈情说爱的那场戏里，他用脸盆挡住脸，既羞涩又袒露地说我这人想干坏事，想和你睡觉，想和你生娃娃时，观众不禁发出会心的笑，对这种接地气、生活化的表演由衷地赞同。在深谙结构的搭建、画面的流动展示、布光设置的技巧、声音乐律的衬托的前提下，舞台呈现不管是苍凉的舞美还是夸张不失地域特色的服饰，都能浓烈地将大饥荒的年代背景活脱出来。传统氍毹情致隽永，现代舞台形式亦强。音乐、配器将梆子腔、秦腔有机融合混搭，贴切融合，得体而近乎完美。舞台呈现在突出现代灯光作用，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的同时，注意不让过炫的灯光、布景、造型冲淡人物的表演大局，刻意坚守了戏曲的本体，在传统表现手法与现代审美需求的融合上有所斩获，收获多多。

　　《秦豫情》跃然舞台，好评如潮。其以评分第一的成绩夺得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滚动资助项目评选“状元”桂冠，被业内外称之为近年来地方戏曲创作发展时期一个标志性成果、一朵红艳艳的奇葩。这个戏迸发出来的特别强劲的创造力，不单是创作出了一台优秀剧目，而且救活了一个艺术剧团，打造成了一支合格的艺术队伍，培养出了一批戏曲人才。地方戏曲在今天如何传承发展，现代戏如何谋求市场的认可、赢得观众的青睐，是一个大课题。《秦豫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以举精神旗帜、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为崇高使命，不忘初心，努力从题材中挖掘出浓浓的人生哲理、历史哲理、生活哲理，刻意区别于那种流于社会学层面而养成追风逐浪、急于求成的功利心态的创作现代戏的做法，牢牢立足于科学的现代题材所进行的新型态的戏剧创作，着力创造属于今天审美的戏剧新型态。同时在传承中求取创新，运用多种艺术表现手法，大胆创新舞台程式化，以剧目内容为主题，融汇秦、豫两地的文化艺术内涵，拓展戏曲的艺术表现空间，彰显地方戏曲的独特魅力，交出了一份令时代和人民满意的答卷。理当为之点赞！（孙豹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