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玉玊

　　6月21日，继《龙猫》之后，宫崎骏导演的另一部动画电影名篇《千与千寻》也在中国大陆上映了。这部首映于2001年的动画电影，时隔十八年，终于引进大陆，圆了很多中国粉丝想在大荧幕上看《千与千寻》的梦。

　　电影《千与千寻》海报

　　少女千寻与父母误入神怪的世界，父母变成了只知暴食的家猪，惊慌的千寻幸得小白龙相救，得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隐世生存下来。为了拯救父母、回到现世，千寻开始了她的冒险之旅，《千与千寻》的故事就此展开。千寻与小白龙之间的羁绊、无脸人等生动精彩的角色、妙趣横生的冒险、神秘壮观的隐世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细腻唯美、生机勃勃、充满想象力的画面更是让整个世界如有实体，真真切切地活了起来。

　　越优秀的作品，内涵往往越是丰富，《千与千寻》同样可以从多种多样的角度去解读：它可以被视作一部少女成长史，千寻在长大之前先学会了爱，她的善良与勇敢为复杂的世界带来一抹明媚的光；它也可以被看作关于欲望的警言，千寻想要保护朋友、拯救家人，这些无私的愿望最终化解了隐世中因私欲而生的危机，也让观众看到了即使长大成人也不该被遗忘的纯粹；它甚至还包含着环境保护的主题，无论是因吞噬太多垃圾而变成腐败神的河神，还是因琥珀川被填平、建起大厦而失去容身之所的小白龙，都提示着人类反躬自省——我们究竟对地球做了什么……

　　再换个角度看，我们也可以将《千与千寻》视作日本平成时代的寓言。《千与千寻》的片名如果直译，其实应该是《千与千寻的神隐》。所谓“神隐”，是指小孩子被神怪隐藏起来，所以无故失踪、遍寻不见，千寻穿越隧道，由现世进入隐世，这便是“神隐”。“寻”与“隐”的对立，恰恰是《千与千寻》的题眼。什么被隐去了？又要如何寻回？由这样两个问题入手，我们便能进入《千与千寻》的另一重故事。

　　电影《千与千寻》剧照

　　《千与千寻》中的隐世被展现为一个极具日本特色的巨大浴场，经营浴场的汤婆婆与她的双胞胎姐姐钱婆婆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钱汤”，即日本特有的公共浴池的名称。但这个大钱汤却不纯粹是日式的，汤婆婆有着西方童话中大鼻子巫婆的典型形象，她的房间充斥着清代的巨大瓷器与珐琅彩装潢，地下锅炉房则有着典型的蒸汽朋克风格，宛如第一次工业革命时的雾都伦敦，甚至隐世的入口正面看是钢筋混凝土的中式门楼，背面看则是罗马风格的小教堂。如此丰富的元素被并置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和谐而奇诡的浮世绘。接着，关键性的情节出现了，日本的神明赈早见琥珀主为了向来自西方的女巫学习魔法而放弃自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变成无名的“白先生”，等待着来自现世的千寻帮助他寻回被隐去的本名，重获自我。整个隐喻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在故事开篇，导演便已借千寻父亲之口言说——这是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时代的日本，是那个经历过“黑船事件”、明治维新、二战战败、冷战结束后在全球化进程中一度实现经济腾飞的日本，甚至小白龙受汤婆婆胁迫欺骗盗取钱婆婆的印章、身受重伤的情节，也与日本主流温和反战派对于日本在二战中所扮演角色的想象相吻合。而千寻原本身处的现世，则是世纪之交的日本，即最为典型的平成时代，泡沫经济与随之而来的平成萧条都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经济发展停滞，极端去政治化，和平伴随着理想的失落，一切宏大的历史似乎都在远去，借用日本年轻人的自嘲来说，这是属于“废宅”的时代。

　　千寻进入了隐世，以一个彻彻底底的平成视角去看待曾经的日本，看待日本与西方的关系。于是，一切复杂的历史进程都被压缩为了钱汤服务行业中盛大的经济行为，化为一场繁华迷梦，一次暂时偏离日常轨迹的“神隐”。

　　千寻该如何找回小白龙真正的名字，经历了经济大衰退的平成代该如何赎回日本的历史与记忆？

　　钱婆婆对千寻说，记忆是不会被忘记的，只是人们暂时想不起来，而要记起这一切，靠的是爱，是人与人之间无法磨灭的强烈羁绊。在故事中，千寻确实靠着爱找回了小白龙的名字，并带着这份爱重回现世。但从故事外来看，这其实是个悖论——理想之爱是永恒的，无历史也无未来，注定无法换回人们对历史的真正记忆。

　　但在经济前景难见起色、种种历史遗留问题仍未清算的平成代，这条注定失败的道路却成为了日本社会重新唤起民族信念的唯一希望。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后，日本首相菅直人就以“羁绊”为标题向国际援助表达感谢，自此之后，“羁绊”真的日益成为日本社会重建家国共同体想象的核心关键词。由此看来，拍摄于2001年的《千与千寻》便不仅仅是一个“寓言”，更是一个“预言”。

　　其实《千与千寻》中呈现的平成叙事，并不为日本所特有，它或多或少是一种全球性症候，这或许也是《千与千寻》在日本、西方与中国都能获得长久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2019年4月，日本第126代天皇即位，改年号为“令和”，平成时代就此落下帷幕。在今天重映《千与千寻》或许恰逢其时，给了我们一个契机，去回顾正在变成历史的过去的二十年。（王玉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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