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玉玊

　　2019年11月，《冰雪奇缘2》在内地上映，仅用四天时间，就获得4亿票房，延续了话题前作《冰雪奇缘》的票房口碑双丰收。

　　《冰雪奇缘2》以艾莎、安娜姐妹为主人公，以两人间的关系为核心人物关系，延续了《冰雪奇缘》系列动画电影与《沉睡魔咒》系列真人电影开创的叙事模式，即以女性为第一行动者与首要叙事主人公，女性与女性相互拯救、女性与女性共同决定世界的发展方向。作为对漫长的男性主导下的叙事传统的反抗，这样的叙事模式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于是，姐姐艾莎的拥抱拯救了妹妹安娜，女巫玛琳菲森吻醒了爱洛公主，这两个翻转经典童话叙事的情节使得《冰雪奇缘》与《沉睡魔咒》广受好评。

电影《冰雪奇缘2》海报

　　迪士尼的叙事野心并未止步于此，《沉睡魔咒2》与《冰雪奇缘2》都不约而同地扩展了世界背景，并将女主人公的个人命运与国家乃至世界的生死存亡联系在一起，让女主人公肩负起社会责任。这种性别倒错的叙事手法经过《冰雪奇缘》《沉睡魔咒》与《沉睡魔咒2》的反复试验，终于在《冰雪奇缘2》中达到了一种均衡丰盈的成熟状态，整个故事都从反套路的报复性快感中挣脱出来，变得更加温厚、平和。穿裤装、骑白马的艾莎形象也并未执着于一种中性化的英气，她长发飞扬，衣袂轻舞，勇毅中带着女性特有的优雅，她的美是最具女性魅力的，却又是最无关性别的。她跨越重重险阻与真正的自己和解，寻找通向未来的无限可能。就像屏幕前的每一个女孩子，首先拥抱自己，然后才有底气相信自己本来无所不能。《冰雪奇缘2》摆脱了对于女性命题的过分关注，反而获得了更灵活的叙事可能，这绝非倒退，而是一种叙事模式从反套路的应激阶段走向了它的成熟期。

　　《冰雪奇缘2》的核心关键词是成长。故事中的每一个重要人物都在完成属于自己的成长“课题”。艾莎要寻找并接纳真正的自己、安娜要改变以艾莎为唯一中心的生活方式、雪宝要在短暂易变的生命中找到永恒、克里斯托夫要成就他的爱情……除了克里斯托夫的情节线确实略显薄弱外，其他三个人物的故事都很精彩。

　　雪宝本是只能存在于寒冬的雪人，却因魔法的力量而有幸见证四季的变换。他是最享受夏日骄阳的，却也是最敏感于万物易变与生命脆弱的。他稚嫩的灵魂忽然面对瞬息万变的世界，于是惴惴不安，畏惧着分离与死亡。每一个孩子都曾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意识到死亡的存在，都会被那巨大的恐惧统摄，第一次开始像个哲学家或者诗人一样思考人生的终极问题，雪宝也走在这样一条成长的道路上。最终，雪宝找到的答案是爱——生命易逝，真爱永恒。这当然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案，毕竟关于生命与死亡，我们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任何标准答案，我们只能去说服自己的心。但这是一个特别贴切于雪宝的答案，因为雪宝本身就诞生于爱。

　　安娜从小以姐姐为生活的重心，缺乏独立的人生目标。而这次前往北方的旅行给了她一个契机，让她去平衡自己的亲情与爱情，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一度以为姐姐与雪宝都离自己而去后，安娜在短暂的颓丧绝望后想起了自己还有修正历史错误、保护阿伦黛尔的责任。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安娜在幽暗狭小的洞穴中朝着微光艰难攀爬，终于走出洞口，俯瞰江河与原野，眼前所见与心中所感相互映照。在双重意义上，她第一次真正注视这个世界。

　　艾莎的故事中有两个高光段落。第一次是在深夜的城堡，艾莎听到神秘的召唤。关于自己生命的真相，她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但又害怕对真实的追逐会摧毁现在的幸福。但坚实的幸福总要建立在对自身充分的理解和认同之上，艾莎下了决断，踏上了发现真相的旅程。第二次是艾莎孤身进入阿塔霍兰，她满怀勇气，凝望自身生命的真相，世界的壮丽与生命的奇迹在这一刻融为一体。曾经令艾莎自卑、警惕的魔法原来是对爱的奖赏， 是开拓未来的力量。她终于可以彻底地、无顾忌地拥抱真正的自己，信赖自己天赋的魔法，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

　　叙事模式的成熟，也意味着《冰雪奇缘2》不可能再仅凭这个性别倒转的叙事模式本身引爆电影市场，它必然需要新的亮点。相比于此前的迪士尼动画电影，《冰雪奇缘2》也确实在尝试自我创新。近些年大火的迪士尼动画电影，如《寻梦环游记》《冰雪奇缘》，几乎无一例外以人物关系上的冲突与和解为核心线索，驾轻就熟的大团圆情感叙事，是迪士尼动画向来倚重的法宝。《冰雪奇缘2》则将关注点转向每一个人物的自我成长，是自己与自己对抗、自己与自己和解。艾莎与安娜在情感上的矛盾最终也不是通过两人消除误会、确认真心来解决，而是在两人各自的成长中，在个人道路的明晰与使命的分割中自然而然完成的。迪士尼的核心观众对于这样的变化或许多少有些隔膜，但叙事要素的多样化一定是维持文化生产活力的重要力量，而每个人也都唯有首先接纳自己，才真正有能力爱他人、爱世界。（王玉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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