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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华女子学院副教授 董丽
古代的“丝绸之路”在中国文化体系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如今在“一带一路”的文化语境下,“丝路”题材也成为了舞剧艺术创作的主题。《丝海梦寻》《丝路长城》《碧海丝路》《丝绸之路》《传丝公主》等一部部舞剧,都用各自不同的视角讲述着“丝路”的故事。在众多有关“丝路”题材的舞剧中,有一部剧展示了别样的风景——由于平先生编剧、孔德辛编导、内蒙古呼和浩特民族演艺集团出品的舞剧《驼道》,从多维度视角出发,将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和今天的“一带一路”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展现了“丝路”的时代风采。
风景之一:个体生命书写
以往学术界、艺术界对丝绸之路的研究和表现往往侧重于贸易兴盛的汉唐时期,很少有人涉及蒙元时代。但蒙元的陆路经济交往在丝绸之路整体的贸易中占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民族舞剧《驼道》为我们讲述的正是发生在这个时期的故事:驿站总管道尔吉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金花、银花,在商贸往来、驼铃声声的“丝路”上,她们分别与阿力麻里商人哈斯德尔和江南茶行掌柜水生产生了恋情。然而不幸的是,行走在商贸路上的驼队遇到了罕见的风暴,父亲道尔吉和姐姐金花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驼道。但他们的生命之灯,将永远照亮这条路……
区别于一般舞剧中单一主体的人物关系,《驼道》共设置五位主要人物——除父亲道尔吉外,其余四人是两对恋人关系。编剧在历史维度下所做出的关于个体意义的叙事,不仅是对历史意义与价值的追溯,更是对生命存在的关注与关怀。事实上,这部舞剧也确实将历史的群像淡化为个体,将之变成时间的符码。
要想将“个体生命叙事”融入到“历史宏大叙事”中,需要创作者在经验与超验之间建立隐喻转换的关系。因此,剧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就尤为重要。它不仅要求人物的个性鲜明、生动、富于发展和变化,更要求角色回归到生活中的真实。因此编导孔德辛将剧中的角色塑造成具有亲情观和爱情观的、活生生的“人”。舞剧第二幕《跋涉》中有一段表现金花、银花不同性格的舞蹈,虽同归蒙古舞种,但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一个柔曼、一个刚劲;一个舒缓、一个矫健;一个矜持、一个活泼……整段舞蹈下来,两姐妹迥异的性格便跃然于舞台之上。但活泼开朗的银花却在第三幕《忘我》中受到了让人唏嘘不已的遭遇——痛失父亲和姐姐,在无尽的悲凉中,银花抱着恋人水生的双肩无助地哭泣,曾经的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娘此刻却已肝肠寸断。这一段将“个体生命”的悲情感赋予到“宏大叙事”的历史感中,既深度刻画了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加强了整部舞剧的艺术感染力。
爱情永远是最美丽的,在剧中,个体爱情呈现出的微观永恒与历史所呈现的宏观永恒不断发生着交错和融合——爱情不仅成为舞剧《驼道》中“个体生命叙事”表达的一个视角,也成为个体与历史的现实契合点。《驼道》中的爱情故事虽然写的是历史人物,但映射的却是当代年轻人。从斗茶大会上的相遇,到各自的相知相爱,《驼道》的个体生命书写告诉我们,当个人成为交融着历史体验与历史记忆的生命个体,它就会高度凝结成为一种穿越时空的永恒存在。
历史是构建个体生命存在的一个重要维度,也正是由于个人生命的历史性维度,个体在当下就难免被历史性情景注视、制约;而历史性生命体验相对于当下的生命而言,则具有超越性、形而上的生命意味。在编剧于平先生及编导孔德辛手下,生命的“形而上”体现在个人的历史维度上,是生命的此时感受,更是现实中“人”的彼岸体验。舞剧《驼道》所显示的生命个体与历史间的坚固关系,简约但又浑厚、含蓄却又明朗,它凸显了舞剧作品的深度、厚度和力度,形成了极强的艺术张力。
风景之二:地域风情表达
不同的地域造就了迥异的人文气息和文化观念,舞剧中地域风情的描绘是地域文化的外显方式。剧中故事涉及到蒙古族、哈萨克族、汉族等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而编导孔德辛作为“跨文化解读者”,在舞剧中设计的“地域风情”表达就起到了沟通情境的桥梁作用。她将民族意识、自然神性与个人体验结合起来,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传统与现代之间构建了一个独特、丰富的散文诗般的舞蹈语汇空间。
写到这里,笔者脑海里闪回的是舞剧各幕次中不断出现的、代表着民族文化的“动物图腾”舞蹈片段。在思忖的同时,突然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篇评论文章——《舞剧创作的“动物”情结》(于平先生撰写)。文章列举了一些以动物为题材的优秀舞剧创作作品,如《野斑马》《藏羚羊》《孔雀》《玉鸟》《精卫》等,并且指出,“动物入‘舞’其实并不稀罕,甚至还是许多民族舞蹈的主体形象”。联系到《驼道》中呈现出的不同动物形象,突然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相对于以上以动物为主题(且表现较为单一的动物形象)创作的舞剧,《驼道》中的动物形象呈现可谓用“集大成”来形容:剧中荟萃的动物分别有驼、马、天鹅、鹰……不难看出,编导将这些动物形象设计为大的舞段表现(群舞),自是费了一番苦心(舞蹈语汇也很有新意)。因为从某些方面说,《驼道》要表达的主题(即“丝路”的主题)就是国邦商贸互通所带来的经济、文化交流,而通过不同民族的动物图腾来展现,是最简单直接的呈现方式。从这一角度出发,该剧的编舞是成功的。但任何一种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如果一部舞剧过多的借用雷同的“语言符号”,即使能够很好地展示不同文化和地域特色、渲染舞剧氛围,那么也会不可避免地带来一定的副作用——削弱推动剧情发展的矛盾张力,使剧情的推进显得过于刻意。
立足于文化维度下的地域风情表达,除“动物图腾”的舞段之外,还可以通过更具人文气息的民间舞蹈来展示。其中具有蒙古族舞蹈特征的舞段“敬茶舞”“倒喇舞”和体现汉族江南意蕴的“采茶舞”就呈现出浓郁的地域文化特点和艺术风格:在舞剧第一幕《向往》中,一群婀娜多姿的蒙古族姑娘在熙来攘往、商客云集的杨林驿站,手捧“奶茶”翩翩起舞,用传统文化礼仪下的身体语汇舞上一曲“敬茶舞”(客来敬茶是一种高尚的蒙古族传统礼仪),这段舞蹈不仅带给了观众视觉上的美好享受,更传递了蒙古文化中独有的精神气质;再看舞剧第二幕《跋涉》中出现的“采茶舞”,这段舞蹈采用了江南茶乡民间传统歌舞元素,通过一群俏丽的姑娘穿梭于茶丛、挥汗如雨的场景来展现采茶的美丽画卷——那跳跃活泼的乐曲、轻盈优美的舞姿,无不使人联想起风和日丽的江南茶乡。从以上两段舞蹈可以看出,剧中的舞段既保留了本民族浓郁的原始美学色调,又彰显了极具个性的现代美学张力,使舞蹈艺术在表达情感、体现生命本源之同时,凸显出了深层的民族精神内涵。
通过以上观察,我们不难看出编导是期望通过对民族风情与地域特色的展示来唤起观众对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认同。这种文化维度下的“地域风情”表达,既是作为“消费性”的视觉元素来吸引观者领略不同国家和民族文化的气度与奥妙,也是引导、开启观者去解码故事内蕴的“生产性”策略。基于此,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概括编导孔德辛的“地域风情表达”:从浅层说,它拓展了舞蹈语境,为民族舞剧创作探索了新的路径;从深层说,它承载了强烈的历史使命感,是地域文化的缩写和象征,更是一种文化符号。
风景之三:异质同构言说
所谓异质同构,是指外部事物的存在形式、人的视知觉组织活动和人的情感以及视觉艺术形式之间的对应关系,一旦这几种不同领域的“力”在作用模式达到结构上的一致时,就有可能激起审美经验。而审美经验即是存在于主体观念中的内心视像,它既体现主观情思又体现客体审美。笔者在文中将视角定位于“审美意象下”,按照“异质同构”原理,它们在承载人物情感色彩的同时,也有着明确的审美指向。
编导在舞剧创作中对意象的营构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围绕“焦点性”意象的反复咏叹和多方面描绘,形成如音乐般的主题旋律,在“一唱三叹”中完成作品意境的创造;另一种是创造有着平行交叉审美关系的情境,产生对比、映照的功能。而对于“质”来说,笔者同样将它归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实物意象”,另一种则是“虚拟意象”。舞剧《驼道》即通过这两种不同质的意象,各自从不同的方面映衬、烘托题旨,共同建构舞剧审美意境。
在《驼道》中,有一样道具不得不提起,那就是“驼铃”。这个道具在舞剧中反复出现,有着象外之旨:舞剧开场,驼队的出现就在一阵清脆的驼铃响后——此时的驼铃是道尔吉权利的象征;场景转换到第三幕《忘我》,道尔吉和金花在风暴中失去了生命,妹妹银花在绝望中拿起父亲曾经用过的驼铃,拼命的摇,却再也摇不出父亲的高大身姿和他所带领的驼队——此时的驼铃是银花对亲人的怀念。无疑,作为“实物意象”,驼铃贯穿了舞剧的开始、发展和深化,它一方面在结构意义上起到了贯穿全场、联络人物、推动情节的作用,增加了剧情的结构穿插之美,另一方面,它通过生成的审美意境,直指现实人类的个体情感和命运,关照精神品赋。
我们再看舞剧“虚拟意象”创设所产生的审美意境:同样是在第三幕《忘我》中,银花由于难以接受同时失去父亲和姐姐的残酷现实,于万般悲痛和思念中,她出现了幻想的意境:缓缓升起的舞台上渐渐出现了父亲和姐姐的背影,此时的银花急急地奔去,但两个人却没有停下脚步……这段经由剧中人物的主观内心视像到外化体现的“虚拟意象”舞蹈,不仅巧妙的使用有形的动态形象来展现角色无形的内心活动,同时也将观众带入到一种虚幻的意境中,使观众游离在想象与现实之间,并最终实现由现实空间进入心理空间、从表层感知进入深层认知的审美转换。
人生意义和生存境遇是艺术的永恒主题。如何沟通现代人的生命境遇,已经成为审美现代性工程的重要命题。在《驼道》中,编导为我们构织了“实物意象”和“虚拟意象”这两种不同质的审美意象,但这种“异质审美意象”却是殊归同归,以同构人类深刻的现代性感情为共同题旨。可以说,舞剧《驼道》中创设的现代审美意象,为舞剧营造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和审美意蕴。
舞剧的尾声,在哈斯德尔的帮助下,水生和银花将茶叶护送到阿力麻里,并换回了当地的奇珍。他们带走的不仅是珍宝,更是国邦之间的友谊。舞剧《驼道》回首的是古丝绸之路中发生的故事,它不仅在回忆那段历史,更是在歌颂丝绸之路上不同国家和民族间的合作态度和“精神实在”——人类的文化认同、情感交流和精神沟通。今天,不同民族间在等待着历史契机进行沟通,而新丝绸之路的建设,在时间上沟通了古今、在空间上也拓展了新的领域。它必定会跨越地域、国家、民族、宗教、文化的界限而共生共融,这也是《驼道》中那道亮丽风景为我们展现出的精神指向。(董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