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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崔伟
作为中华传说中的始祖,尧舜禹是极为令人敬仰并津津乐道的。但奇怪的是在京剧剧目中,关于他们的内容却始终演绎不多。究其原因,除了他们所具有的故事多是和自然的抗争,其中符合戏曲欣赏特点,具有故事性,能够产生巨大戏剧效果的人文与情感内容相对有限,更重要的当然是如何在神话人物与远古传说中开掘出具有当代价值的思想内容。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京剧《大舜》以独具机杼的开掘和颇有讲述吸引力的效果,让大家眼前一亮并颇为叹服,实属不易!也可以说京剧《大舜》呈现了以戏曲艺术表现上古题材的一种新探索、新面貌,为远古题材京剧创作探索了一片新天地。
京剧《大舜》剧照
江山的禅让和治民的仁德,是尧舜禹题材避不开的内容,但能开掘出怎样的题旨,并能具有让今人获悟的欣赏效果和思想价值则谈何容易。该剧以大舜出巡染病为切口,通过他与尧的“过去式”和禹的“进行时”,写出其人生观、家国观,克服了以往同类题材概念化、空泛化的弱点,简约不简单,鲜明不肤浅。《大舜》的叙事结构是独特而具有创新的,它和我们传统戏的一人一事不同,讲述格局犹如以大舜此人为焦点画了一个圆,圆的上半部聚焦尧和舜,下半部分是书写舜和禹,两个半圆形成了这个戏的同心圆,巧妙而完整,写法可谓独辟蹊径,叙事结构可谓恰当而巧妙。但是,它在片段性选择中,《大舜》又极为注重戏剧性的营造和与今人时代价值、精神价值、思想价值、文化价值、人格价值的充分艺术与情感打通。整个戏以舜病重为起点,急于寻贤立储为事件,既自然而然地回溯出当年,颇负雄才的尧慧眼识英,又写出了现实中舜对选择禹识人辩人的情怀大略。事件因这样的节选而紧凑凝重,戏剧情势的复杂典型和情节细节的展开效果都有着四两拨千斤的讲述效果。
血肉、性格是戏剧展示的要点更是感染、吸引观众的基础,在这方面《大舜》同样有着很富创造性与血肉感的还原营造。目前的文本,将舜的苦难的家庭前史予以了精剪,省略了笔墨,重在体现他逃出家门后,具有超凡凝聚力和管理能力的过人才识。剧本闪回自然而然到尧之寻贤若渴的君王责任和辨识人才的务实缜密,舜之不忍鞭牛的聪慧和仁德、不愿出仕的淳朴与务实、不敢允亲的孝悌和敦厚,几个在行动设置上的多面展示,从几个侧面凸显了大舜的品质与情怀,领袖风范与为民追求,朴实而具有境界,鲜活又颇有感染力。与尧之选舜不同,大舜与禹的承继则充满了浓烈的戏剧性和情感纠结。觊觎者众、家族承继、杀父恩怨、病体垂危等都使得这个选择充满了危机,事件营造的危机感和抉择艰难的复杂性,恰合了戏剧的矛盾规律,在矛盾步步紧逼和环环解决中,反而凸显了大舜的无私大略与禹的中正情怀。杀鲧的情节是历史赐予的真实,但如何杀则是戏剧还原的精妙。那个时代人之赤诚,绝非后世所能比拟!我最感叹作者笔下通过故事所流淌的这种精神的兴叹和赞美。鲧死得不屈但同样死得伟岸,舜杀得理直但何尝不怀感叹,最令人惊奇的是禹之大义,不是无情而是具有大情。这构成了全剧最有冲击力的戏剧情节,在似乎难解的矛盾危机中,展示出远古领袖的情怀,感受到掌握江山权力之上的深沉责任与精神境界。
如果说,故事是承托人物精神的平台,那么深刻又准确地寻找到精神境界的立足点、闪光点,才可让古人、故事有着对今天观众的感召力、感染力。在这点上,《大舜》同样是令人叹服、认可的。作者在尧选舜,舜传禹的过程中,将治理国家权利背后承担的责任,开掘出“至辛至苦至劳至累和至忠至勇至仁至孝”的本质,可以说是题材出新动人的深沉一笔,同时也是远古政治家故事予以今人的精神感召,体现了仍深有现实意义的执政理念和人民向往的治理呼唤。重要的是,透过人物的品德、命运、精神、性格,散发出中华民族亘古不变的美德,映照后世的理想,今犹深刻的哲理。这些在文本上呈现的境界,使这个戏的艺术呈现上不仅令人眼前一亮,重要在以题材本身那远古的深邃体现出一种雄浑的精神,讴歌了中华民族的高尚道德和为民无私的精神价值,体现出一种透明高尚的现代感。
京剧《大舜》以艺术的笔法和戏剧家的解读,强化了题材所理应具有的现实价值,特别是今人从其身上感悟并认为值得揄扬的执政观、价值观——作为君王,大舜践行的为民、无私、树德、奖罚、担当的治国理念和高尚情怀,肯于至辛至苦至劳至累和至忠至勇至仁至孝的政治与治国追求,是中华民族理念的体现,更是具有现实意义弘扬,是为君为人必须具备的表率与品德。这正体现出这个远古神话的当下光芒,特别是大舜形象的时代价值,从而把神话的虚渺悠远变得实实在在。这是看戏被吸引被感动最强烈的原因。
艺术呈现上注重体现京剧表演唱、念、做、打的和谐统一与恰当运用,同样使这出戏焕发出与时下不少新编京剧题材概念分离、欣赏感觉寡淡所不同的艺术感染力,因此使得《大舜》的艺术完整性创造性都可圈可点。
《大舜》舞台效果的强烈最重要的是体现了戏曲审美的规律性和京剧表达的独特性。这不能不归功于导演方式的恰到好处。这出戏的李保良导演本身就是主演,对京剧和文本的立体感悟,以及衍生出的舞台表达平实而精道。舞台上演绎重点始终围绕演员的表演,但表演的灵魂则是文本所赋予的情节、情感所具备的心路历程、纠结纠葛。这就使得戏源于人、技源于心、理源于命运和精神历程。整个戏剧讲述,导演以精当和具有强烈冲击力、独特表现方式的讲述形式,做到了艺术呈现特点的完整性,人物情感表达的感动力量,特别是京剧艺术本质和题材、人物创新的有机结合,新中有旧,旧中蕴新。可以说,《大舜》的导演虽非“职业大导”,但却在平实中称职精彩的履行好导演的职责,起到了灵魂作用。如果没有这样的艺术构思,那么就不能使得舞台美术、灯光、服装整体有一个完整呈现的一种艺术效果,并使这出戏的舞台特性在很多的远古题材、历史题材中独树一帜。舞台面貌尽管乍看与传统形式不一样,呈现了一个令人顿升悠远神秘的圆,却没有使舞台变得拥堵,反而带来一种发散的作用。再加上灯光的设计与很好效果,让人感觉到远古的神奇和色彩的纯粹、人的纯粹;加上绳子结节垂下,具有了时代感、古朴感。最重要的是舞台完全没有局限演员的表演发挥,反而增添了向观众的倾诉感,感觉到远古人在与你对话。
《大舜》的剧种与戏曲风格浓郁很大程度得利于唱腔音乐的本体性,悦耳感,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稳妥出新。在唱腔音乐上,行当、流派、传统板式运用是唱腔坚实基调,如“反西皮”“南梆子”“四平调”等的运用,凸显了京剧本体,又有一定个性。而立足于主演李保良“奚派”基调上的发挥,承托陈长庆“裘派”神韵的传达,以及旦角演员“程派”特色展示,都为体现剧种特色和演员表演魅力起到很好作用。唱腔效果的过度求新,以致背离观众欣赏趣味,或者过分“官中”而难觅流派、行当特色都是目前已经很流行的京剧唱腔创造的误区,可喜的是《大舜》未入覆辙,并且还颇为独树一帜,这也保证戏的艺术本色和人物心境相得益彰。总之,《大舜》音乐唱腔是本体色彩、流派风格、情感表达很好交融的一次创造,尤其是它唱腔设计准确捕捉到内容和人物情感的音乐内涵,创造出内蕴丰富,不拘成法,但又让京剧观众聆听熟悉,易于接受的唱腔,尊重了京剧本身的规律和彰显京剧与流派特色。比如“奚派”特色通过几句最具标识性的【反西皮二六】画龙点睛,充分体现了奚派的味道。特别是,花脸唱【南梆子】似乎以前就没有过,的确是很大胆却精当的成功创新。
同样《大舜》在舞美设计上,如绳索、日月星辰等寓意鲜明,既有历史感,也有明显的现代性。在这样氛围感鲜明,同时又不拥塞的舞台空间中,戏曲表演的规律性在空旷中得以较为充分的释放,而远古题材和这个作品所要展示的悠远感,也得到很好的环境气氛的营造与升华。
济南市京剧院整体表演实力的质朴齐整是《大舜》艺术成功的重要支撑。其实这样齐整的整体实力,在若干年前济南市京剧院还并不具备,这和近年剧院演员队伍巨大变化密不可分。李保良尽管艺宗“奚派”,但是在塑造大舜的过程中,却并非仅囿于流派,而是在杨宝森、马连良等其他风格基础上多有恰当的汲取。他嗓音条件我感到是很好的,同时更重要是能声情一体,赋予歌唱内容和审美聆听相得益彰的艺术传达,情感传递。在表演上文本的原因,李保良塑造的大舜戏份很重,每场都有戏,唱念做舞兼备,非功力体力超强很难胜任。但李保良表现得颇为圆满,声情并茂,不愧为当今“奚派”翘楚。陈长庆的“裘派”衣钵特色浓郁,人物气质的雄迈和行当配伍的区别效果呈现的很理想。他气力好,音色雄浑而又有亮丽感,应该说为整个戏起到锦上添花的重要效果。其他演员,如马良以及几个旦角都很称职,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近来一出非常有特色,有艺术感染力、人物震撼力的严肃历史剧,堪为一出非常优秀的新作品。可贵在看似离现代很远,但实际离今天很近,虽然是非常传统的,但是也能够给传统剧种本身和艺术家们带来一种非常鲜明的现代活力。最为重要的是,舜作为中国最早的帝君之一,不仅奠定了华夏文明,而且奠定了为君之道和,立君为民的真理,这个是永恒的。应对本剧不断打磨,精益求精。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崔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