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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萌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不仅让我们深刻领悟了伏契克的名言“生活中没有旁观者”,还给了我们重新审视自我与社会、自我与时代之间关系的契机。比如,对于习惯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的教师来说,网络直播无疑是一番新的挑战。但对人类社会而言,它却早已不是新鲜事物。
疫情期间,全国老师通过网络直播上课
罗兰·巴特曾经这么形容摄影:“从我觉得正在被人家通过镜头看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变了:我‘摆起姿势’来,我在瞬间把自己弄成了另一个人,我提前使自己变成了影像。”这对于网络直播,亦可作为很好的概括。直播者正处于被看的位置上,面对镜头,往往会刻意调整自己的姿势,挤出可爱、帅气、亲切、高冷等各种表情,迎合在场的摄像头及想象中的观众目光。巴特紧接着写道:“我决定,让微微的笑意在我唇间和眼里‘浮动’,我有意地使那浅笑变得‘难以琢磨’,我要让人从我的笑容里既看出我的气质,同时也看到我对摄影这套东西感到高兴。”“我的笑容”就是一种表演,为的是衬托出“我的气质”,并得到观众认同。这一过程作为想象性的呈现,导致的结果就是,自我分化为镜头前的我和镜头后的我。于是,直播者之“我”成为在主体和客体之间摇摆不定的能指,准确的对焦永远无法实现,这倒是很好地给拉康的镜像认同提供了范本。拉康所谓的“误认”,则在美白、瘦脸、滤镜等特效的使用下得以验证。直播者自认的最好一面永远在“镜”中。
网络直播的分支——吃播
直播者可以通过不断的操练来掌握系统的表演美学,但这种美学并非自我臆想之物。网络直播,实质上是一种极具社会性的交互行为,受到社会、文化、历史和经济等诸多因素的无意识操纵。“看”是一种视觉政治,“被看”是一种视觉资源。直播者在镜头前的细微动作,都是他者凝视的产物,是被规训的表演技术的展露。进一步说,我们通过直播者的一言一行——甚至不用说话——仅仅通过他们的穿着,便能体察到时代印记和社会审美风尚。当然,直播者可能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在表演,他们常言镜头前的自己最真实,但这只因建构的过程内化了。这种内化完全隐藏,与时代或资本同谋,组成了猎奇的力比多经济学。所以,说到底,直播者展露的就是他者的欲望,是想象界对象征界的自我对焦。
拉康有句名言:“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这是在说,作为社会主体的我们的欲望,建构自他者的场域。他者成为我们欲望的来源。我们的想法和表达,都是通过他者的象征秩序才建立起来的。于是,我们按照他者的欲望来建构自己的欲望,并希望成为他者之所欲。这也就揭示了直播者在表演层面的迎合性和被动性,他们的生存说到底是观众指向性的。
但这一过程事实上是相互的,就好像看镜子一般。“我”看镜子,也会被镜子中的“我”影响。观看网络直播,其实也是观众寻找自我认同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直播的具体内容并不是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直播所激发的认同性想象。这也意味着,人们在消费感官娱乐的同时,也在认同直播者所传递出来的行为标准和模式。比如,观看购物直播,我们最后买到的往往不是最初想买的东西,而是被推销的东西,但事后想想其实根本用不着。换个体育直播的例子,我们只有看了足球才知道,获得“世界杯”冠军是每个运动员的至高荣耀。“商品”和“世界杯”,正是被他人预设出来的欲望对象。在这个层面上,看球的我们反倒被电视里的球星反噬,欲他们之欲,求他们所求,当然浇的还是自己的块垒。这个块垒,就是“我们对于成功的渴望”。在购物直播中,它是“我们要变美”“我们要名牌(以展现身份或实现价值)”。所以,重要的不是欲望的内容,而是欲望的形式。这也是球迷能打通自我与运动员人生境遇的原因所在。
在网络直播领域,这种代入感并不比体育差,而且还更容易与直播者建立联系。人们选择观看某场直播,大多是因为特定直播者的吸引力,这便是“某某某”具有超强带货能力的原因。媒介学者雷吉斯·德布雷认为,从摄影到电视之所以是一个大跃进,主要的原因在于后者将听觉感官也带动了进来。这一点至关重要。视觉和听觉的合一,宣告了沉浸式体验的到来。这使我们做梦的方式越来越先进,现实与梦的差异也越来越小。即时性的网络直播更是集大成者,任何题材、任何内容都成了直播的题中之义,通过镜头的加工呈现,现实生活得以“致幻”。网络直播虽然解构了本雅明所谓的艺术品的“光晕”,却反身将这种光晕汇聚在了直播者身上。从直播唱歌到打游戏,从直播化妆到做瑜伽,甚至还有人直播跑步、遛狗、就餐、聊天等等,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但问题的关键,还是谁在做这件事。网络直播造就了一批偶像。
网络直播不同于绘画、摄影、电影和电视,它因与日常的相似性,似乎是最不遵循审美逻辑的(虽然它具有表演美学),却紧密地遵循一种欲望逻辑。互联网给了人们直观、粗暴地释放欲望的平台,不管好奇心也好、窥视欲也罢,或者就是一种单纯的参与或消磨时间。我们不断地追求内容多样的网络直播而兴趣不减。喜新厌旧之所以是人的本性,恐怕就在于拉康所言的欲望来自匮乏。主体在追求欲望的道路上永远是失败的。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