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子

　　芥川奖自1935年设立以来，以鼓励新人作家为宗旨，堪称确立新晋作家文坛地位的日本文学大奖。大家所熟知的小说《一个人的好天气》，就是2006年“芥川奖”获奖作品，其作者青山七惠得奖时才23岁，是日本历史上第三位得此大奖的年轻女性。著名作家石原慎太郎和村上龙，对这部作品亦大加赞赏。

《一个人的好天气》青山七惠[日]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一个人的好天气》给人以清淡之感，是一种几乎成为生命底色的淡漠，中间夹杂着灰调的冷静和挥之不去的忧郁。在这样的基调下，小说刻画了主人公——年轻女孩知寿，及她在东京暂居其家的舅奶奶吟子、两任男友等角色。

　　知寿是一名“飞特族”（Freeters），即自由职业者。1990年以后，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不选择朝九晚五的固定职员工作，而是以打零工、边赚钱边玩的方式养活自己。在独立和自由的生活方式之下，隐含着的是这群年轻人社会和医疗保障的缺乏，以及丧失人生理想的事实。

　　“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知寿从老家到了东京，想在一年内靠打工存一百万日元。但理想的生活、远大的目标，这些仿佛都不是她人生的重点，即便是恋爱也谈得不咸不淡。“我们俩见面一般泡在屋子里，从没讨论过任何问题，也没吵过一次像样的架。说得好听一点，彼此的存在犹如空气。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感觉对方是可有可无的，这跟空气有本质的区别。”分手时的伤心可有可无，她竭力去抓住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很想要的。

　　舅奶奶吟子家里死去的猫咪，它们每一只都曾叫“彻罗基”；两任男朋友，恋情接近尾声的时候感情都早已麻木；小院篱笆墙的对面是地铁站，她曾眺望着在那里寻找熟悉的背影，最后却只得到索然无味的心情；就连和妈妈之间，待在一起时也有许多的尴尬和陌生。这些东西综合在一起，构成了某种常态化的无聊和隐隐的恨意。

　　打工生活是无聊的，无非赚钱养活自己；恋爱是无聊的，不管遇到怎样的人，结束的时候都千篇一律；自己的人生也是无聊的，无聊到几乎懒得去改变。无限的无聊滋生出某种恨，这种恨没有明确的对象。知寿既不恨早早就离婚的妈妈，也不恨和自己分手的男友。只是在想到这些人的离开时，她内心感到焦躁。“真想胡乱地弹一通钢琴。恨不得把衣橱里的衣服全烧了。真想一次连抽十支烟。”可是这样想过之后，第二天，日子还是照样过，找新的工作，认识新的人。

　　虽然日常的无聊和隐匿的恨意指向虚无的人生，小说却没有停留于刻画和展现这种虚无。青山七惠说，写这本小说的时候也刚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适应期漫长而痛苦，她想通过这部小说，给面临同样问题的年轻人一些信心，鼓励他们在接受人生的种种无奈和困难之后，继续融入社会。

　　当再度失恋的知寿向舅奶奶慨叹人生的时候，舅奶奶说：“嵌不进模子才是人之常情。嵌不进去的才是真正的自己。”明白生活不易，接受现状，再努力生活下去的信念，正是这部小说想要传达的主旨。这也是日本文化非常典型的一面。面对令人厌倦的无聊和裹挟着全部人生的虚无，他们更倾向于带着不给他人和社会添麻烦的心态，以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和自律的行为来应对。

　　找到正式的职员工作后，知寿在舅奶奶家寓居的日子也结束了。她认识了新的同事，有了新的恋情。当她坐地铁途径过去隔着篱笆眺望的那个车站，透过地铁的车窗，她看到不久的过去住过的宅院已经变得陌生，即使还拥有生活在那里的记忆，但亲切感似乎已荡然无存。与自己人生经历之间的疏离感，通过小说的对话和近乎白描的人物心理刻画，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疏离感同时也具有张力。它并非是停滞不前的，内在包含着对人生反思的可能性，以及将人生好好继续下去的脆弱却顽强的信念。

　　面对新的恋情，知寿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会再那样热烈地去爱了。不过，努力的话，感觉还是可以很接近那种情感”。对于读者来说，从中读到的是妥协与颓丧，还是客观与努力，其实是一种选择。如果人生是一片荒漠，你可以选择只看到漫天遍地的沙子，也可以选择寻找可能出现的绿洲。即使绿洲之外仍是荒漠，拥有过绿洲的人生便已不同。

　　小说的基调是清淡的灰，这样的文本所具有的可能性，远大于可以演变成任何颜色的纯白或其他更具个性的浓烈色彩。人生其实并不是始于一张白纸，家庭与社会早就为你铺好了底色，这底色顽固地着色于人生的画布，人们能做的是进行选择：接受命运预设的基调，还是努力涂上属于自己的色彩。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生的意义逐渐生长。

　　“世界不分内外。这世界只有一个。”小说没有用到与“禅”有关的字眼，也没有特意追求禅意境界，而字里行间却让人去思索更为本真的东西。真实日常，是琐碎停当后的短暂宁静，是相聚别离后的温柔叹息，是顾此失彼后的动态平衡。而在这灰调的人生中，我们仍然可以给自己一个好天气。

　　（作者系复旦大学外国哲学博士，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副编审）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面向社会长期征集优秀稿件。诚邀您围绕文艺作品、事件、现象等，发表有态度、有温度、有深度的评论意见。文章2000字以内为宜，表意清晰，形成完整内容。来稿一经采用，将支付相应稿酬。请留下联系方式。感谢您的关注与支持！投稿邮箱：wenyi@gmw.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