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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周仲谋
获第92届奥斯卡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原创剧本等四项殊荣的韩国电影《寄生虫》,有着鲜明的现实批判指向和阶层叙事特征。影片描述了三个社会阶层:以朴社长一家为代表的社会上层、以敏赫一家为代表的中产阶层,以及以基宇一家和雯光夫妇为代表的社会底层。阶层间的贫富差距,通过不同的居住空间被视觉化地呈现出来。朴社长一家住在有花园、草坪的豪华别墅,基宇一家住在简陋逼仄的半地下室,前女管家的丈夫吴勤世则住在地下室。
《寄生虫》海报
阳光下的豪宅宴会,与滂沱大雨中被淹没的半地下室形成了强烈对比。功课娴熟的基宇,经历了四次高考却都折戟沉沙;聪明又有美术天分的基婷,同样与大学无缘。阶层固化之下,底层青年改变命运的通道已非常狭窄。基泽和吴勤世均因经营蛋糕店失败而破产,以及“一个保安职位都有500个大学毕业生去竞争”的对白,揭示了韩国社会的经济环境和就业压力。基宇靠熟人介绍成为一名家教,以此为契机,一家人才先后有了工作。这隐喻着,影片中穷人的上升之途主要靠人际关系,而非能力水平。通过视觉对比和情节展示,影片较尖锐地批判了不合理的社会现实。
不过,与以往文艺作品中常见的阶层叙事模式不同,《寄生虫》并未脸谱化地把富人表现成狡诈、贪婪、残暴的剥削者或守财奴,也没有简单地把底层人塑造成淳朴、诚实、善良的形象,而是在善恶交织的复杂状况中深入剖析人性,反思人性的弱点与阴暗面,试图从人性角度探讨阶层矛盾的根源。
影片里的底层人物,并非贫穷而不失人格尊严的正直善良形象,而是也有着人性的普遍弱点:贪小便宜、懒惰、狡黠、自私等。对此,影片并没有回避和掩饰,而是真实生动地刻画了出来。例如,基泽一家蹭邻居网络,折披萨盒子敷衍了事。基宇伪造身份和大学证明,利用朴社长一家的轻信,与基婷设计骗局,挤走了原来的司机和女管家。除此,基宇还与学生多慧谈起了恋爱,试图靠裙带关系跻身上流社会。另一个底层家庭中的雯光在担任女管家期间,把躲避追债的丈夫吴勤世藏在雇主朴社长家里长达四年之久。失掉工作之后,雯光想让忠淑继续帮她藏匿吴勤世,并录下视频相要挟,在争斗中头部受伤而死。吴勤世目睹妻子死亡,怒火爆发,袭击了基宇和基婷,导致一伤一死。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也表现了底层人物尚未彻底泯灭的善良本性:雯光对丈夫不离不弃;基泽对被挤走的尹司机感到愧疚;忠淑让基婷给绑在地下室的两人送食物,基婷还特意在盘子里多加了一些。但这些善良之光,受到外在生存压力和内在自私贪欲的双重挤压,显得过于微弱。无论是基泽一家还是雯光夫妇,都想寄生于富人家庭,不劳而获或少劳多获。由此引发的矛盾冲突,使底层之间的相互倾轧与彼此伤害触目惊心。
对于以朴社长一家为代表的社会上层,影片着重剖析了其人性中自私、冷漠的一面。朴夫人固然被塑造成单纯、善良、轻信、容易受骗的女子,但同时也是不用工作、靠别人照顾和伺候的寄生者。朴社长占有社会上的大量财富和优势资源,是更大的寄生者。对待底层人,他们都显得非常自私和冷漠。在辞退尹司机与雯光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尊严和利益,从未考虑被辞退者以后的生计问题。他们遵循的是商业交换原则和金钱至上原则,认为只要付了薪水,就可以支配受雇者做任何事情,而不必去顾及受雇者的感受。
《寄生虫》剧照
尤其是朴社长,严守阶层之间的界限,给底层人贴上“味道”的标签,谨防其越界。 当基泽家中被大雨淹没,朴社长却让他扮印第安人取悦多颂;当基婷中刀倒地时,朴社长关心的只是他昏厥的儿子。朴社长的行为最终彻底激怒了基泽,使他瞬间失去理智,拔刀杀人。上流社会的自私、傲慢、冷漠,对底层人毫不顾忌的鄙视、嫌弃,累积起来,成为压垮底层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其推向了犯罪。这种犯罪如一把双刃剑,既毁灭了穷人,也毁灭了富人,其结果必然是一场悲剧。
可以说,影片不仅批判了贫富差距、阶层固化等不合理社会现象,还从人性弱点及缺陷上揭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佛经有云:“世间人民,相因寄生,寿命几何。”人生于天地之间,如蜉蝣般寄生于世。一辈子似乎漫长,但从宇宙的视角来看,也不过弹指须臾。人们本应相互依托、和谐共生,却被自私、贪婪等人性弱点蒙蔽了双眼,陷入欲望旋涡,辗转其中,难以挣脱,滋生无尽烦恼,甚至导致惨剧发生,实在是可悲可叹!
影片结尾,同样发人深思。基泽杀死朴社长后躲进了豪宅的地下室二层,吴勤世的命运在他身上轮回着。基宇为使父亲重见天日,立志要赚很多钱,买下那幢房子。且不论在阶层固化的社会里,基宇的理想是否能够实现,单从他的志向看,其核心仍然是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尽管这一志向披上了“营救父亲”的温馨亲情外衣,但与基宇当初试图通过与多慧结婚来拥有豪宅的想法并无实质区别。而且,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对金钱的争夺容易导致各阶层间的冲突对立,类似的悲剧也将继续轮回下去。不管是在现实层面还是在人性层面,阶层矛盾的根源都没有消除,而是无限循环地延续下去。这正是影片具有警醒意味之处。
总而言之,电影《寄生虫》批判了贫富分化、阶层对立的社会现实,剖析了人性中的自私、贪婪、冷漠等弱点与阴暗面,对扭曲的“金钱至上”价值观进行了深刻反思,并以余韵悠长的结尾提醒人们去改变现状。正是在这些方面,《寄生虫》超越了以往阶层叙事善恶二元对立的惯常模式,从同情弱者的底层立场上升到了关怀众生的人类立场,有着更为深厚宽广的悲悯情怀,内涵也更加丰富,难能可贵。(周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