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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崔 嵬
新近热播的电视剧《大秦赋》以历史剧的模式叙述了秦王赢政灭六国、定八荒,一统天下的过程。秦王赢政自小为质于赵,到回国登基,再到加冠亲政均充满了血腥而残酷的政治斗争,多少人因此殒命。这样看来,《大秦赋》似乎不过是几年前流行的美剧《纸牌屋》的翻版。
与《纸牌屋》不同,《大秦赋》若以历史事件为故事的基础,会大大削减观众对戏剧本身的期待,毕竟故事的大致情节与结局已经出现在中国学生的历史与语文教科书之中。然而,事实却是观众们对这部戏剧有其独特的期许,似乎它不仅仅只是一部演绎权谋的马基雅维里主义剧作,而是事关华夏文明血脉的直观叙事,不然一部早已知晓结局的故事何以还会有人关注?
也有不少观众纷纷抱怨,演员没有表现出秦王赢政应有的气魄,让人大失所望。毕竟秦王赢政是华夏文明分封建制式政治体制的结束者,也是中央集权与郡县制的启动者;自此以后,华夏文明结束了春秋战国纷乱的局面,在大一统的环境之中,普通平民能获得更多太平与富足的生活空间。于是,传统的中国人对开创这一局面的王者怀有特别复杂的情绪。当《大秦赋》走上屏幕与观众见面之时,期待与失望的交织,赞颂与批评的杂呈,均属正常的反映。
观众对《大秦赋》的期望显然不是想从电视剧中学习那些不择手段的政治权谋,而是在秦王的功业、秦国的崛起以及秦人的奉献之中体验到了一份不同于现代生命感觉的温暖。这与《纸牌屋》里呈现的冰冷的政治权谋显然不是一回事。不过,我们还是不能直接理解二者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中西方文明的不同,还只是两部电视剧的偶然差异而已?
西方人尤其善长拍电影、电视,这类事物原本就出自西方。不仅如此,西方人讲故事、演戏剧有一个古老而久远的传统。古希腊神话为始,几千年的故事演绎传统似乎远比华夏文明繁盛,几乎所有的现代主题均早在古希腊的神话故事之中出现。《纸牌屋》与《大秦赋》的差异并非现在才有,而是存续了几千年。
关于政权稳定的维护,古希腊神话故事中有着典型的案例。
赫西俄德所著《神谱》之中讲述了一个关于堤丰(Typhon)的神话故事。堤丰是原初世界的怪物,或将其描述为极具毁灭性的飓风,或为吐着火焰的怪兽。他有一百颗头,眼神可怕,声音尖厉,意图夺取神界及人间的统治权,但最终被宙斯用闪电征服,关在了埃特那(Aetna)山下的塔尔塔洛斯之下。
英国哲学家培根将堤丰简单地理解成造反者,而把宙斯理解成秩序的维护者。他思考的重点是如何避免堤丰式的造反,所以,他讲完这则故事就规劝统治者待人要和善,制定法律应该合理,讲话也要亲切,这样就能维护自己的权威,巩固自己的统治。但显然培根未能挖掘出古希腊神话故事之中的深层内涵。
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与《大秦赋》里的秦王赢政均实现了“天下一统”的政治宏愿。宙斯打败的是堤丰,那秦王赢政灭六国,车同轨、书同文,结束分封诸国的割裂局面,建立中央与郡县制结合的政治制度,又是打败了谁呢?难道六国之人、六国之君皆为堤丰吗?
不过,培根拿堤丰的形象来象征政治生活之中的各式邪恶,倒并非没有洞见;政权的割据导致战火不断,民不堪其扰;自然灾害,包括火灾、地震以及瘟疫等,不断夺取民众生命,令生活难以为继;政治生活中的滥杀无辜、巧取豪夺,各式流言蜚语同样令人惴惴难安。堤丰的形象的确象征了政治中的邪恶。《大秦赋》中的诸多政治人物,不仅卷入这类政治争斗之中,甚至为了实现统一,不惜采用各式政治手腕、政治邪恶来达到目的。这与《纸牌屋》并没有什么不同。换句话说,《大秦赋》与《纸牌屋》中那些令人扼腕的马基雅维利式政治邪恶都是古希腊神话中堤丰形象的再现。这些邪恶不仅让人体验到尘世生活的凄凉与无助,更是让人质疑政治生活本身的合法性:如此肮脏的政治生活如何才能终结呢?
古希腊人由于自然科学知识尚不发达,无法理解雷电产生的自然科学原因,在雷电交加之时,他们体验到了比堤丰更强大的力量。于是,在故事中,宙斯用雷电打败了堤丰。在他们看来,自然力量具有某种无法理解的神圣性,足以消灭政治生活中的混乱;中国古人也有人认为,灾异之说有助于政治之清明。在自然科学发达之后的今天,不会再有人相信自然的力量拥有整饬吏治、重塑纲纪的功能。
《纸牌屋》中的政治邪恶,是自然科学兴起之后,马基雅维利主义大行其道的结果,而《大秦赋》中表现的史实则不同:所有政治问题让位于老秦人建立统一帝国的梦想,换而言之,所有政治问题让位于在历经多年战乱割据之后,人们对统一秩序的渴望。老秦人为了这个渴望,上至君王,下启黎民,均抛头颅洒热血,勇于牺牲,甘于奉献,才换来秦帝国结束纷战的硕果。若堤丰的形象象征着政治中的邪恶,那么《大秦赋》与《纸牌屋》最大的不同在于,《大秦赋》中的“宙斯”(即秦帝国)利于自己手中的雷电(即无数人的血汗)战胜了各式堤丰(即那些分裂的贪欲),最终获取了统一的政治秩序。
《大秦赋》之所以动人,并非拍摄得多美,而是由于它背后隐藏着自老秦人到全体中国人内在的政治冲动:唯有统一的华夏能抵御自然的灾祸与外来的敌人。武汉爆发的新冠疫情让世界领略了团结的中国人的力量,而先进发达的西方国家在自然的瘟疫之前暴露出来的文化与制度问题更加证实了《大秦赋》与《纸牌屋》的内在差异。西方人已经从文化上抛弃了“宙斯”,走向了没落的现代文明沙漠,现在的中国人何不让西方的古典精神与华夏的传统文化携起手来,打造文明的绿洲,以抵制现代文明沙漠的侵蚀呢?(崔嵬)
(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