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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玉玊
最近,由奈飞出品的赌博游戏大逃杀类网剧《鱿鱼游戏》掀起了许多讨论,不仅频频登上热搜榜单,还成为了一部火爆全球的现象级韩剧。《鱿鱼游戏》本身并不是一部具有很强创新性的作品,除去视觉风格方面的一些致敬外,其情节大都继承了已经相当成熟的赌博游戏大逃杀题材类型的基本框架。
在《鱿鱼游戏》中,包括主人公成奇勋在内的456名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欠下巨额债务、沉沦于社会底层的人接到神秘邀请,参与六场生存游戏,最终获胜者将获得巨额奖励。其中的第一个游戏“一二三木头人”与2014年的同类型日影《诚如神之所言》中的第一个游戏几乎一样,第五个游戏“玻璃桥”也与《赌博默示录》中的“铁骨飞渡”在场面表现上有相似之处。实际上在《鱿鱼游戏》之前,奈飞已经投拍播出了一部类型相同但设定更加复杂和超现实的日剧《弥留之国的爱丽丝》,同样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都意味着,《鱿鱼游戏》是一部充分基于类型经验、有着明确的市场定位的典型商业类型作品,并不会给原创性的艺术表现,或者深刻的人性探讨留下太多空间。
但《鱿鱼游戏》依旧有值得一说的地方,它对于这一极具日本特色、受众群相对狭小的题材类型做出了谨慎而有效的韩式改造。《弥留之国的爱丽丝》为了贴近欧美观众的观看习惯,在故事的后半段放弃了单元剧式游戏解谜结构,做了一个集团成员内斗的大场面结局,因而破坏了整部作品的平衡性与可看性,导致口碑下滑。而相对于娱乐工业更加内向化的日本,在影视的海外传播方面更有野心也更成功的韩国导演们显然对于“面向世界的本土化风格”更加得心应手。相比于大多是赌博游戏大逃杀类的作品,《鱿鱼游戏》做出的最明显改动是基本上取消了智斗情节。
智斗一直是赌博游戏大逃杀类作品的一大看点,如何在极限环境中顶住巨大的压力堪破生死迷局,如何在必死杀局中找出破局生路,选手们尔虞我诈、智计迭出,无论是胜券在握时因对手棋有后招而满盘皆输,还是隐忍示弱,在最后关头绝地反杀,都会让观众大呼过瘾。曾经在电影院观看过《动物世界》的观众,大约也会对这种智斗带来的快感有所感受。而若论智斗的复杂与精彩,则反转不断的《欺诈游戏》大概是极佳的案例。
《鱿鱼游戏》放弃了智斗,对于这一类型的固有受众而言无疑是一种缺陷,但带来的优势也很明显:极大降低了编剧的难度,同时降低了观众的接受门槛。或许更重要的是,这种改动使得《鱿鱼游戏》中的所有选手处在了一种另类的“平等”位置,原始暴力、求生欲,以及幸运,成为了每一个负债累累的赤裸生命的最后倚仗。《鱿鱼游戏》中的最后一场游戏就叫“鱿鱼游戏”,这是一个韩国的儿童游戏,同时,“鱿鱼”在韩国也暗指“丑陋的男人”,活到最后一个游戏的是两个曾是幼时玩伴的中年男人,在过去的五场游戏中,他们都曾为了活命而背叛同伴,也都曾亲手杀过人,丑陋的不是他们的外表而是内心,那一点残缺不全的良心不足以支撑他们高贵地死去,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放弃奖金终止游戏,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鱿鱼游戏”揭破了整场赌博的本质:所有规则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点缀,最终人们还是要拼尽全力,争出个胜负。
《鱿鱼游戏》最妙的场景或许是结局处的“人性之问”。真正的幕后黑手、即将病逝的001号与成奇勋打赌,会不会有人去帮助楼下那个在雪夜中倒在街边的流浪汉。成奇勋坚持“相信人性”,然后他赌赢了:在赌局即将结束之际,一辆警车停靠在路边,警察救起了流浪汉。无论是有路过的行人报警,让警察赶来查看情况,还是警察巡逻路过此地,这一赌局中展现出的“人性”都显得微妙而有限。那么多路人经过流浪汉身边都没有因为纯粹的“人性”伸出援手,只有警察,身兼善念与公职的双重理由,才会在大雪纷飞中停车查看。在既往的赌博游戏大逃杀类作品中,往往存在一个正义的主人公,他虽无力制止游戏中的全部杀戮,却绝不主动害人、绝不背叛同伴,清清白白走到终局,才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依然相信人性”。成奇勋显然不是这样一个无暇的胜利者,而他相信的,或许也恰恰就是警察会救人这种程度的“人性”——如无必要不会主动害人的人性,条件允许时会对亲近的人提供帮助的人性,以及在善政之下守公序良俗的人性。
因为各式各样走投无路的原因来到这里的参赛者们,他们的人生堆叠起来,呈现出一幅社会底层的悲惨图景。而身居高位的权贵们却衣冠楚楚地用这些“无用之人”的生命赌博作乐,寻求一点奢靡生活中的无聊刺激。阶级分化与底层苦难并不是一个新的题目,《鱿鱼游戏》的表达也相当程式化。但这确实是韩国影视剧特别擅长的题目,也确实是极易引起观众共情的题目。电影《寄生虫》的全球流行证明了韩式的苦情与荒诞确实有着普遍的吸引力,《鱿鱼游戏》当然远不及《寄生虫》的水平,但对于参赛者人生故事的相对丰富、细腻的表达确实是一个发挥韩国优势的成功改编。参赛者们在游戏中的残酷、冷血与暴力,他们的挣扎与绝望因而也都具有了更广阔的社会动因。
人性拷问与社会批判这两个文艺作品中最经典、最普及、最容易让观众产生“深度错觉”(让观众自我感觉在故事中体会到了深度和哲理)的标签就这样被整合在一起,奠定了《鱿鱼游戏》的成功之基。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