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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玉竹
随着疫情政策的改变,北京的线下文化市场正在慢慢恢复,常年做Ntlive引进工作的“新现场”在年末集中推出了许多英国剧院作品的展映。其中,汤姆·斯托帕德于2020年写作的新作品《利奥波德城》于1月8日在中间剧场进行了北京场的二次放映。作为一部以小见大的私人家族史,《利奥波德城》是编剧首次回溯个人生命体验的创作,映照了犹太民族在20世纪初的悲惨遭遇,唤起了无数观众们的共鸣。
利奥波德城官方剧照
私人家族史,编剧的犹太史书写
二战结束后,犹太民族的艺术家创作了大量的文艺作品,诸如《辛德勒的名单》《钢琴家》都是影史中的经典。人们的确习惯于听受难者之歌,以同情的视角去回望惨痛的历史,但多数的故事往往以单一主角作为叙事,而《利奥波德城》则是剧作家从一个维也纳的犹太家族视角切入的故事,用私人的生活经验和细节的家庭生活映照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整个犹太民族的际遇,很像一部犹太版本的“四世同堂”。
《利奥波德城》的时间线横跨五十年,十几个演员演出了五代人,角色的线索互相交织,历史的洪流在背景当中暗潮涌动,真诚地投射了斯托帕特对过往经历的思考。剧作者斯托帕德曾凭借《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吞死了》《戏谑》等作品确立荒诞派剧作家地位,这是他罕见地重返个体生命体验的作品。
他本人是在英国长大的幸存犹太人,就像他在剧中描绘的“利奥”这个角色一样,父母均为犹太人,父亲因战争去世后母亲随继父来到英国,从而出生于英国当地。已经82岁的他重新回顾这段经历,或许正是因为他也曾在追问中怀疑过自己的身份认同,在探寻之后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吧。
从传说故事当中的“出埃及记”开始,犹太人仿佛是背上了流离失所的诅咒,常年漂泊,随时做好了背上行囊就走的生活。因此,对于犹太家族而言,亲人成了他们收获安全感的唯一纽带,所有的后辈都被所有的长辈视作自己的骨肉,堂表兄弟姐妹亲如一家,即使彼此有着天差地别的观点分歧也会在苦难中努力搀扶彼此。十几人的群像戏,没有人能在第一遍就一个个记住他们名字,但每个角色都无比鲜活。
多人群像戏,导演编排细节的功力
这样一部体量庞大的群像戏很考验导演的功力,派崔克·马柏通过极强的功力把群戏编排得杂而不乱,细节堆得扎实,连情绪的处理都非常克制。
戏一开场就是1899年的圣诞节,舞台被布置成温馨的客厅。沙发、长桌、圣诞树,小孩子在场地内奔跑,大人们坐在沙发上谈话,女孩们翻开相册,男人们争论问题,仿佛让观众置身于19世纪末的犹太贵族客厅当中。
寥寥几笔,导演就用节奏感非常强的交织对话勾勒出一个典型化的犹太家庭:经商的工厂主,骄傲的贵族,较真的数学家,真诚的医生,热衷于演奏音乐的钢琴师,有些恋爱脑的少女,做着军人梦的男孩,热情地痴迷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女孩……这种嘈杂背后是生气蓬勃。那时候家族里的每个人都还在幻想着新世纪多样的生活,对未来满怀希望。在这时,姐夫和小舅子竭尽全力地争辩“同化成当地居民”还是“认同犹太血统”的不同政见,也是可以用一杯威士忌就解决的小问题。
紧接着是1900,1924,1938年三幕,每个节点被导演用碎片化的投影穿插其中,布景的色调慢慢转暗,舞台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每一幕的大幕拉起时都会少掉一些桌椅,直观地表现了整个家族在一战二战当中的逐渐没落。当1955年的最后一幕幕布拉起,原本第一幕的热闹变成家族当中仅剩的三个幸存者立于舞台中央。三个人各站一角,象征着他们三个不同的身份:罗莎是在战争前凭签证去了美国,内森是从战争和大屠杀中幸存的孤儿,利奥在英国长大。
作为幸存者的内森对着一无所知的表弟利奥无奈又痛心地说出:“利奥,你没有过往,仿佛你的身后是阴影。”这时,前几幕的演员正站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和这句台词遥相呼应。
此时,罗莎提起她关于小时候的回忆,那是在第二幕就埋下的伏笔:当年的犹太教节日逾越节。一瞬间,灯光转暖,舞台上呈现了一副蒙太奇,一个个凋零的生命在暖光中冲到台上,令人痛惜和难过。那时候不分信仰、政见与个人矛盾的节日只是祖母用来团聚所有人的理由,但如今一个个生命逝去,家族凋零,故事也将走向结局。
台词的线索,异常克制的情绪表达
除此之外,《利奥波德城》的情绪表达非常克制。剧作者却并未就大屠杀展开大篇幅的渲染,而是把第三四幕的时间点选在1938年雅利安人驱逐犹太人的第一天和1955年的战后,略过了对真正残酷部分的书写。
这要求观众需要像拼拼图一样努力分辨角色交谈当中隐约透露的过往。比如内森对话是说家族里的数学家被纳粹带走时正在思考如何论证黎曼猜想,“但那时候已经没有人有纸笔了”,因为观众知道那时他们已经登上了去奥威维辛的火车;又比如他跟利奥解释他堂哥雅各布为何好不容易活下来却选择在战后自杀,“因为他问,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下来”;比如纳粹闯入家中那一幕里在舞台一角弹着玩具钢琴的最小孩子,在利奥念家谱时传来“海尼,奥斯维辛”才让观众意识到他在当年就死于几天后的大屠杀……导演让最后的三个人对着单薄的族谱,用非常平淡的声音一个个报出家族中每一个人的死亡原因,反倒形成了让人胆战心惊的震撼效果。
《利奥波德城》是一部以小见大的家族史,编剧深挖自己贡献的个体经验,导演有意克制的细节处理,演员没有过度宣泄的情绪和其他舞台内容的扎实配合都是构成这部优异剧作的核心。这部剧写作编排于疫情横行的岁月,剧中对血脉与家庭,记忆与遗忘,身份与过往的讨论同样适用于当下,也应该唤起观众对自身的探索和追问。(苏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