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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才庶
明朝万历年间金安府仁华县有一个帅家默,人称算呆子,他幼时失去双亲,有点犯痴,不过算术极为精准。他在为村民测算土地面积的时候,发现实际田亩与地契记载并不相符,进而发现本县百年来一直在缴纳一项人丁丝绢税,这笔税本来应当由金安府八县共同承担。帅家默与其好友丰宝玉在重重阻力与生死相搏间一路提告人丁丝绢税一案,从中牵扯出县级官场生态与利益博弈。电视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以14集之小体量生动而紧凑地讲述了这一故事。该剧改编自马伯庸的非虚构文学作品《显微镜下的大明》六案之一“丝绢案”,全剧围绕此案层层推进,在情节演绎、叙事手法、影像表达上取得良好效果。
《显微镜下的大明》通过生动的文学细节再现历史事件。它不是历史架空类作品,而是一部历史纪实类作品,那么尽可能地接近历史、还原真相则更能符合人们的期待视野。它把《明实录》里只记载了一句话的徽州丝绢案创作成一个文艺作品,在这一案件的推进过程中,利益诉求、勾心斗角与人世百态一并显现,小人物与大历史彼此映照,具备了艺术上的美感。丝绢一案由税赋纠纷而引发,当时的税赋问题是百姓不堪其重,而缙绅享有免税特权。剧中由吴刚饰演的范渊是金安府乡绅,曾经在朝廷中枢担任御史之职,这位退休官员回到老家兼并土地、躲避税赋,以他为中心的利益共同体涉及县级官员、地方富户。若触动他们的利益,便可招来杀身之祸。丝绢税之所以演变成群体抗议活动和官民暴力冲突,乃是百姓税赋压力过大,这反映出明代真实的社会问题。明代官员是任官受俸,退休之后仍享有免税等特权,一般小户农民也就利用这一漏洞,愿意将土地财产投靠缙绅,于是土地集中的现象非常严重。像范渊这样的缙绅在地方拥有很大权势,一介平民帅家默与这一势力对抗,注定艰险无比,可见其剧情也就冲突激烈、跌宕起伏。
《显微镜下的大明》在各级庭审中反映出官场逻辑,其手法可谓是讽刺的现实主义。帅家默提告首先面对的是仁华知县方懋珍,他秉持无为而治、相安无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是要压制被帅家默发现的人丁丝绢税一事。后来遇上刚到任的金安知府黄凝道,这一事件的局面才有所开拓。黄知府被县级利益大网缚住手脚难以作为时,帅家默便到省城提告。最终遇到更高一级的奉兴巡抚右副都御史李世达,案件才得以向正义的方向进一步展开。在这一案件中,每个出场官员的人物形象都非常立体饱满,不能简单地评判金安府的八个县令是坏人或者好人,他们各自有价值立场和利益诉求,同时又背负自身的家世背景和困境苦衷。仁华知县方懋珍起初压制案件,后来又为本县子民考虑,推进人丁丝绢税的核查,从百姓口中的“方石像”变成“方青天”。揽溪知县毛攀凤决意阻挠案件,从始至终都是反对立场,但又不能简单地认为他很坏,他是办了很多实事又颇有作为的官员,他在揽溪搭桥修路造福百姓,无奈出身贫寒无可依傍,只有依附范渊施展拳脚。第9集毛知县与方知县有一段对谈,毛知县说自己朝中无人,要“做事”就得去“借势”,不像世家子弟毛知县拥有归隐田野、把玩石头的经济实力。同阳知县邓思齐与帅家默在算学上可谓知音,但在公堂又不可能处于同一立场,第7集两人讨论丈田方法之后,邓知县对帅家默说:“这不是一个算法问题,而是一个利益问题。”剧中最高级别官员李世达出场时,正义终于有效施行,可为百姓请命、为朝廷排忧。但在13集,讼师程仁清向狱中的帅家默、丰宝玉二人传授翌日庭审说辞时,指出李世达不是“主持公道”这么简单,而是在这个案件中能发现民间土地存在缩绳隐田的问题,从而证明清丈土地的合理性,为朝廷开展变法运动提供事实支撑。剧中人物和事件处在复杂环境之中,除了帅家默就没有傻白甜,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终究是皇权浩浩而民意滔滔,地方权势就在这上下合力中被摧毁了。
一部好的电视剧除了讲述生动的故事与塑造鲜活的人物,还会有多维的影像语言和精美的画面奇观。《显微镜下的大明》在场景、构图、色彩等方面表现出较好的审美形态,营造出一种明代美学景观。此剧对应历史上徽州府的事件,剧中呈现了多种江南精致,庭院苔痕、青瓦白墙、流水细雨,具有自然之美;折扇、竹筐、纸伞、烟花,具有民俗之美。该剧根据不同场景作出相当考究的调色,比如通过田野的明媚绿色突出天地间的辽阔,通过官府的暗灰色调突出案件审理的艰难与阴郁,通过舞龙祈雨的淡黄色调突出百姓在旱灾之时的灰暗无望,这些颜色调控符合剧情进展与人物情绪,借助观者的视觉感知而强化了剧作的感染力。
全剧主要围绕人丁丝绢案展开,凭借丰富的镜头语言和细腻的调色手法,塑造了典型案件中的各色人物,环环相扣、并不拖沓。它以案件为中心表现人情世态,其中亦不乏情感之渲染。帅家默至性至情打破官场既有格局,算学是推动整部剧作的关键点,他钻研算学看似个人爱好,深层逻辑则出自亲情,他沉浸其中尽力回忆起父亲教他的算法以及父子相处之时光,借以抵抗个体孤独与生存苦难。帅家默的思父之情,以及帅家默与丰宝玉的兄弟之谊、丰宝玉与丰碧玉的姐弟情深在剧中都较为充盈,无奈该剧在丰碧玉与程仁清、陈小枝与丰宝玉两对感情线的处理上实在是索然无味、了无生趣,亦无足道哉。
(作者周才庶系南开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