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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烨涵
电影《脐带》讲述了音乐人阿鲁斯回到故乡照顾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娜仁左格,并与母亲一同深入草原寻找她记忆里的遗失之地的故事。影片以“脐带”作为象征符号,埋下一条关于“母与子”的情感线索,通过流动性的影像氛围呈现出广阔辽远的草原风貌,并在二人的寻乡之旅中穿插具有强烈神秘色彩的元素,以此观照和表达少数民族独特的生命感悟。
《脐带》海报
“脐带”的双重意义
在电影中,“脐带”这一具有双重意义的符号既指代主人公母子之间的血缘关系,也指涉游牧民族与长生天之间难以割舍的联结。在大城市搞音乐的小儿子和故乡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照顾与被照顾的角色调换,母亲的血肉长成的脐带变成了小儿子用来牵住她的长绳。
电影用大量篇幅描述了母子相处的细节,呈现了失忆后的娜仁左格孩童般的言行和阿鲁斯面对母亲时无言的包容。当兄嫂困窘的生活难以容纳母亲对“回家”的执念时,阿鲁斯放下城市里的一切带她回到草原。在这里,城市和乡土被割裂成两种具有矛盾意义的所指,代表着现代生活里某种普遍的、冷酷的现实和人们内心深处尚未逝去的温情。只有当他们回到草原,回到最初孕育这个民族的土地上,那根拴住母子二人的“脐带”才真正显示出意义。
穿着手工缝制的蒙古袍,两人坐在老旧的剧场里,窗外流金似的夕阳照亮母亲年老的脸庞,耳边响起自己年幼时拉奏的马头琴,从这一刻起,阿鲁斯开始真正走近自己的母亲,走近这位孕育并抚养了自己的女性。回到草原后,沿着河流这条错综的“脐带”,母子二人游走在辽阔广袤的“子宫”深处,寻找那棵生死与共的大树。在这层意义上,现代化过程中逐渐走向城市的人们成了草原母亲流浪在外的子民,阿鲁斯走向母亲的过程也暗示着游子回归草原的过程。流浪的孩子或许会迷路,但母亲永不忘记,长生天永不忘记。
流动的影像氛围
作为乔思雪导演首部公映的长片,《脐带》在视听风格上显示出相当的诗意特征。除了曹郁作为摄影指导的加持之外,导演的鄂温克民族身份使她在拍摄草原的流动时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中国电影导演费穆在他的《略谈“空气”》一文中提出了电影“空气说”这一重要理论。他指出:“电影要抓住观众,必须使观众与剧中人的环境同化,如达到这种目的,我以为创造剧中的空气是必要的。”也就是说,电影创作的最高原则是呈现出符合中国古典美学“空观”“气韵”的氛围。在《脐带》中,这样一种充满诗意的流动性主要由镜头调度、影调色彩以及电影配乐三方面来达成。
为了展示出海拉尔最纯粹原始的草原风貌,电影运用了大量的远景镜头和俯拍镜头。为了规避摄影机的客观“在场”,大多数远景视角都在模拟动物的自然视点,缓慢的镜头运动使观众容易代入草原上的飞鸟与牛羊,融入自然原生的呼吸与节奏中去。
在影调设置上,导演选用了两种具有冷暖差异的颜色,比如母亲的服装、天空、海子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绿色。“清初画圣”王翚曾写道“凡设青绿,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得力全在渲晕”,由此可见青绿色作为中国古典绘画中山水的常用色,尽管色泽浓郁,却能通过创作者的渲染呈现出一种灵巧轻快、自然写意之感。而针对电影中的俗世人情,导演使用了更偏重橘黄的色调,如小儿子阿鲁斯和女孩塔娜的服装、母子二人居住的小土屋、燃烧的篝火、旅途中灿烂的日光,利用偏暖色调为电影增添了一抹温情的底色。二者的交织从色彩的角度为电影营造出一种流动的氛围,使广阔天地间羁绊的血缘亲情显得格外有灵性。
声效和配乐也是电影中极其突出的元素,展现出了生长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独有的文化特质。虫鸣、鸟叫、风声、水流和母亲跳舞时的脚步,大自然的一切都被阿鲁斯收录进他的音乐中,成为他对世界理解的一部分。鄂尔多斯民谣与电子音乐的碰撞也同样暗示着电影最深层次的母题,悠扬的旋律与轻巧的鼓点不断震荡观众内心的共情,提醒观影者这是一个关于母亲与游子的故事,一个关于离别与生命的故事。
神秘主义的象征元素
在现实主义风格的影像创作中,利用一些“魔幻”元素来象征某种神秘氛围或者暗示主人公心理状态的手法并不鲜见,比如丹麦电影大师德莱叶就利用神秘主义色彩强烈的影像来表达一些难以解释的神性闪耀的时刻。而对于《脐带》来说,作为草原子民的游牧民族使影片天然具有了这样一种超越世俗的神性。长生天是慷慨的,也是无情的,她赐予她的儿女们祖祖辈辈的平安与荣光,也同样令他们在眷恋、离别、失望、破碎中轮回。
电影里,导演将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这一角色进行了身份逆转,面对暮年与病痛的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少女时代,记忆中只剩下那棵一半繁茂一半枯死的大树,那里是她的家,是父亲和母亲存在的地方。在这场寻根之旅中,娜仁左格的幻想里多次出现那个举着火把的少女,每靠近目的地一点,仿佛就离原本的自己更近一点。
影片的结尾,也是整部电影的高光时刻,当人们都在欢欣鼓舞地围着篝火庆祝长生天的赐予时,阿鲁斯的母亲感受到了神明最终的召唤,他别无选择,只能割断那根牵绊的“脐带”,任由母亲走向火光照耀不到黑暗里,那里是草原儿女生命最后的居所,是轮回的边缘。
时间会一直往前走,而在生命轮回的两端,我们将永远流浪在这失落与新生之地。(李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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