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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子扬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长安的荔枝》作为马伯庸“见微”系列的最新作品,将家喻户晓的诗句拓展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以短小说的形式重新打开历史褶皱。故事讲述了大唐天宝年间的小吏李善德误打误撞地成为荔枝转运使,被迫完成从岭南到长安的荔枝转运任务,并在这一过程中见证了繁华之下的大厦将倾。小说长期居于畅销书之列,入选2022年度豆瓣年度好书榜单,引发了众多读者共鸣。近年来,马伯庸的多部作品持续受到读者喜爱,并改编为《长安十二时辰》《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风起洛阳》《风起陇西》等影视剧。解读“马伯庸热”的成因,《长安的荔枝》或许正是一个合适的切口。
微观史视点:大时代下的小人物
在当代历史小说脉络中,无论是50年代开始创作的姚雪垠《李自成》,还是90年代以来二月河“帝王系列”(《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凌力《少年天子》等作品,大多聚焦于已有确切历史记载的经典人物,但《长安的荔枝》对历史题材的处理却从一个普通的小人物入手。这一写作思路恰恰与近年来史学界的微观史研究趋势有相通之处,史景迁《王氏之死》、罗新《漫长的余生》、林郁沁《施剑翘复仇案》等著作均试图从个人的小历史出发,窥探其与时代、社会大历史的关系。《长安的荔枝》的“微观”,不仅在于“去中心化”,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放置为配角,让一个并不完美的小人物走到舞台中央;更在于合理地处理了微观与宏观的叙述关系,从小人物折射出大人物的明争暗斗(高力士与杨国忠)、大历史的变迁(安史之乱),甚至涉及普泛意义上人与时代关系的思考。因此,这一角度既是亲切、好进入的,又是层次丰富、引人深思的,视点的选取使其获得了被当下读者喜爱的“先天优势”。
现代价值与人文关怀
正如宣传语所强调,小说的核心人物李善德是一个颇具现代感的“大唐职工”形象。故事的开头,李善德怀揣着借香积贷在长安买房的愿望,却没料到自己被上司和同僚们推为替罪羊,买房还贷的朴素愿望,被领导同事“穿小鞋”的情节似乎能唤醒职场“打工人”的共通体验;但好在困顿之余,妻子和女儿给予他不离不弃的家庭温暖,好友韩承、杜甫始终出谋划策、两肋插刀;转运荔枝的过程更是充满酸甜苦辣,同为官员的何履光、赵欣宁、鱼朝思等人仿佛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官场现形记”,真正愿意诚心帮助他的商人苏谅、农户阿僮、林邑奴等普通人展现出多样的人性光辉。作品其中的喜怒哀乐都让读者感同身受,从而得到认可与喜爱。
小说表露出的价值观同样值得注意——正义、坚持、守护自己珍惜的人和事。李善德最终能完成荔枝转运,离不开杜甫告诉他的那句话,“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李善德是不完美的,他曾在具体行动中辜负苏谅和阿僮,也曾用荔枝使的名头驱使地方不惜代价推进转运,但这个不完美的小吏之所以能得到认可和原谅,是因为他从未忘记自己的本心,即希望大唐能有百姓富足、吏治清廉之日。虽然他曾成为皇权的工具,但他始终为之而痛苦惭愧,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底线。这种充满着人文关怀的价值观,恰恰遵循着最大多数人认可的普世价值、人性逻辑。
从文字到光影的“中国故事”
在一众鸿篇巨制的历史题材小说中,《长安的荔枝》仅有七万余字的篇幅,对读者而言并没有沉重的阅读负担。但在有限的篇幅里,小说做到了情节紧凑、环环相扣,以荔枝转运作为主要线索,贯穿起李善德的个人命运和唐代社会的历史背景。马伯庸的笔法与纯文学作品相比似乎缺少先锋哲思的秉性,但对于影视改编而言,多样的人物形象、鲜活的对话、一波三折的情节、严谨的历史考据、强烈的画面感……众多品质使这部小说成为影视化的优良资源。除这些必要因素之外,其他点缀也使小说更加丰富:如有趣“有梗”的语言(岭南人挂在嘴边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岭南蟑螂给李善德带来的惊吓)、文化涉猎的广博(荔枝保鲜的古代农业技术、长安的里坊街巷、从长安到岭南沿路的地理人文)等,共同构成了小说中山河万里的唐代风物,重塑了当代人对唐代的中国想象,在文字和未来的影视化中共同讲述着中国故事。马伯庸小说的影视化实践也反映出了当下文学创作中IP改编的趋向,这一趋向对于讲述、讲好故事有怎样的作用和影响?在什么程度上改变着当下文学生产机制?这些问题仍然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也构成了当下讲述中国故事的重要思考方向。
故事结尾处,身在岭南的李善德听到了安史之乱的消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采下原作为贡品的上好丹荔,和女儿一起品尝。结局处的归于平静恰是意蕴深厚之处:时代的喧嚷更替之下,普通人能抓住的只是身边一串荔枝;又或者人人生而平等,甘美荔枝本就应当由劳作者享受。一骑红尘已过,滚滚红尘中只留下关于荔枝的传说。在历史与文学的结合、纪实与虚构的碰撞中,这些“见微知著”的微观史小说有着巨大的潜力。马伯庸后续的历史短篇小说及其影视改编还会创造怎样的可能?这仍然值得期待。
(作者梁子扬系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