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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像玉的石头
在2023年的冬季,华语院线先后出现了《年会不能停!》《热辣滚烫》《第二十条》等几部讨论度很高的影片,随之也出现了“‘窝囊废’才是顶流”的热议话题。
现有关于“窝囊废”的研究,主要在以下两个层面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首先在现象层面上,研究者普遍认为以演员为依据,雷佳音是目前这条赛道的冠军,白客和郭京飞紧随其后;以作品和人物为依据,则除了前述三部电影之外,《我的前半生》里的陈俊生、《都挺好》里的苏明成、《我是余欢水》里的余欢水作为电视剧界的代表亦跻身于该赛道。其次,将现象提炼为表征,研究者通常将“窝囊废”与“霸道总裁”进行对标,进而延伸概括出“人夫感”这一新概念。最后来分析情感结构,研究者总结了“窝囊废”背后的两大时代症候: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窝囊废”取代“霸总”是女性力量崛起的表现;从“性别中立”的视角出发,“窝囊废”的流行折射出全体打工人普遍的无力与疲惫。
笔者对现有研究基本表示认同。然而作为一名中青年女观众,仍觉其中部分问题值得商榷:第一,“窝囊废”的赛道究竟是哪条赛道?第二,“窝囊废”的男性魅力究竟是哪种魅力?
家庭和工作“窝囊废”的两条赛道
《现代汉语词典》对“窝囊废”的解释为“怯懦无能的人(含讥讽意)”。百度百科则解释为“指怯懦无能、甘受屈辱的人(含讥讽意)”。二者的区别在于,民间释义显然比官修正典更强调“主观能动性”:当下的我们都认同,所谓的“怯懦无能”很多时候乃是社会结构性不平等的结果,而非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关键在于后半句的“甘受”二字——能力不是一种选择,但尊严是啊。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当大家都能够共情“窝囊废”的时候,确实说明了一种普遍的尊严丧失感。这与近年来从“社畜”到“咸鱼”,从“佛系”到“摆烂”的流行语汇是同频共振的。
然而,经过一番细细的文献梳理可以发现,当今的“窝囊废”实际上活跃在两种不同的类型空间里。《我的前半生》《都挺好》是典型的都市家庭剧;《年会不能停!》《第二十条》和《我是余欢水》虽然很难打上某个具体的tag(标签),但在这些故事中,围绕工作展开的部分显然要比家庭生活占比高。更重要的是,这两种类型空间几乎没有交集,我们完全不知道《年会不能停!》中众和集团K8组长马杰(白客饰)的婚恋生育状况,也几乎忘记了在婚姻围城进进出出的陈俊生(《我的前半生》)其实是公司中层。因此,根据严谨的研究精神,我们在此需要对“窝囊废”的赛道进行有效的区分——姑且分为工作赛道与家庭赛道。如此一来,前文所说的对“甘受屈辱”的共情,指向的正是工作赛道的“窝囊废”。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我们如何看待家庭赛道的“窝囊废”?站上家庭赛道还要保持“性别中立”,就有些虚伪了,因此这里的“我们”无妨替换为女性。按照当下粉丝们非常在意的“番位”视角来看,无论是陈俊生还是苏明成,实际上都是剧中的男配角而非男主角,而且与女主角没有感情纠葛。至于《热辣滚烫》,虽然雷佳音的戏份堪当男主,但绝大多数女性观众在影片的前半段都发出了真诚的质疑:“我是来看贾玲瘦身的,为什么要看她和雷佳音谈恋爱?”由此可见,家庭赛道,或者更广泛意义上的情感故事里的“窝囊废”,实际上并不需要获得女性观众的喜欢。用“学术黑话”表示:此种类型的男性形象在情感功能上,并不承担女性观众的欲望投射。
那么承担女性欲望投射的男配角是哪种?是让女性观众心心念念的“意难平”,比如《请回答1988》里的金正焕;又比如为朱一龙取得“初恋脸”称号的齐衡小公爷(《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然而,此种男配,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与“窝囊废”不沾边。
当然,《请回答1988》与《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在“家庭”之外还得打上“言情”的标签,与前述作品也不在一个赛道。然而问题恰在于此,在捕获女性芳心的这条赛道上本就没有“窝囊废”。家庭赛道上的“窝囊废”,与其说是获得了女性的喜欢,不如说是获得了女性的谅解。
至于这种谅解能说明男性形象更新,进而象征女性力量崛起吗?这个问题亦得分而论之。首先来看前半截,从精英文学到大众文化,男性形象从古至今一直都非常丰富。我们说古代各个领域的霸道总裁故事比比皆是,然而当代史学也早已完成向微观、局部、日常生活的转型。至于文艺,即使把“窝囊废”归结于普通人和普通事,也不是如今的新发明。笔者近日重读老舍的《离婚》,惊觉嫌弃着乡下妻子没有“诗意”又生活无法自理、带着几分清高木讷不会来事儿的北平财政所科员老李,不正是上世纪30年代的“窝囊废”么?
“窝囊废”对标“霸道总裁”的双重错误
那么,女性对“窝囊废”的谅解,象征着女性力量的崛起吗?再次回顾现有研究,逻辑推导过程如下:“霸道总裁”不流行了,现在流行的是“窝囊废”;而“窝囊废”的旁边总有一个独立自主的大女人,由此得出结论,女性强大了,可以接受女强男弱,可以想象新型亲密关系。结论也许对,但这与“窝囊废”没有关系。错误的根源在于,在言情这条赛道上,“霸道总裁”对标的本就不是“窝囊废”。
用“霸道总裁”对标“窝囊废”的第一重错误,在于混淆了资源能力与个性气质。温柔不等于没有攻击性,反过来没有攻击性更不等于温柔。“霸道总裁”的问题从来都不在权势滔天富可敌国,而在于他将财富和权势理所当然地转化为亲密关系中的权力。
2022年现象级古偶剧《梦华录》里的顾千帆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官阶不高但权力极大。除了当年的四爷八爷老十三,再也找不到比这位帝王鹰犬更标准的古代霸总了。再往前几年,《陈情令》里荣登仙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二名的蓝忘机,家门或许没有金家富贵,但从蓝家的饮食起居穿着打扮来看必然是不缺钱的。这难道不是仙门霸总?顾千帆、蓝忘机与贺涵(《我的前半生》)、宋焰(《我的人间烟火》)的区别在哪里?只不过前者有着广大女性观众梦想中的温柔而已。温柔为何物?只不过是做的比说的多,陪伴比保护多,尊重比控制多而已。至于身份地位财富权势,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不想要便放在一边好了,我留着对付别人。不然顾千帆“活阎王”的称号怎么来的?蓝忘机最后怎么做了仙督?
用“霸道总裁”对标“窝囊废”的另一重错误,在于把女性对自恋的反感误认为“性冷淡”。君不见,前有“内娱第一alpha”胡军,后有“行走的荷尔蒙”段奕宏,女性观众从未拒绝性感。如果女性观众真的对“男性荷尔蒙”完全不感兴趣,何来“性缩力”一说?人不会渴望未曾想象过的东西,想要而不得,方为失望。小包总(《欢乐颂》)整齐而不夸张的胸肌腹肌不是不性感,只不过他非要摁着女性观众的头让她们承认自己性感而已。相比之下,《封神》里的质子团就内敛许多,他们只是认真严肃地舞剑,干脆利落地杀敌,女性观众就会为了他们的美好身体而反复观影。由此可见,霸道总裁从来都不是原罪,性感也不是,“故事差、演技烂”才是。顺带说一句,“人夫感”可不是“人妻感”的性别调换,“人妻感”强暗示的是背德的禁忌的性感,“人夫感”则是love and peace(爱与平和)的安全。
实际上,真正彰显女性力量,预示着亲密关系的新形态的,并不是“窝囊废”的出现,也不是任何特定类型男性的走红,而是言情偶像这条赛道上的男性气质变得更加多样。或者说,女性的欲望本来就更加灵活,更加流动。(像玉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