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　乔

　　“外婆，故乡究竟是什么？”

　　“祖祖辈辈埋葬的地方。”

　　当这句开头出现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云边有个小卖部》会是一部松弛的、治愈的、像夏夜晚风一样让人舒适的影片。事实上，影片也确实带给人这样的感受。在炎炎夏日的暑期档，它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半个冰西瓜，给观众带去一缕清凉。

　　《云边有个小卖部》剧照。

　　《云边有个小卖部》书影。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还乡”的治愈功能

　　作为从新文学创始以来就有的叙事母题，“还乡”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其实一直在变更。在鲁迅那里，故乡是落后且愚昧的；在莫言那里，故乡是要寻的“根”；而对于当下城市的打工人来说，故乡，更像是一个能够让精神甚至灵魂慢下来的栖息地。所以，这样的“故乡”，一定有着温暖、松弛，甚至某种田园牧歌般的属性，所谓“诗意地栖居”。在意象系统当中，故乡的性质与城市构成对位。如果说城市充满压力和竞争，是“内卷”的代名词，那么故乡就是那个可以让人闲适悠然躺平的归处，是治愈当代人精神压力和焦虑的幽静后花园。

　　“云边小卖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几乎具备了一个“治愈系”居所的所有元素。宽厚包容的长辈，知根知底的兄弟，美丽温柔的初恋，还有安静得几乎停止的时间。当镜头里刘十三摇着蒲扇，程霜挖着西瓜，外婆王莺莺喝着小酒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会是一部让人在银幕面前卸下疲惫，长舒一口气的影片。就像家里人在夏天提前开好的空调，冬夜留下的灯。“还乡”的主题在这里，是温暖而治愈的。

　　导演张嘉佳是擅长这类题材的。本是小说家的他，多年以来，一直围绕着消解“执念”这个主题。从开始的《摆渡人》，到后来的《沐浴之王》，再到这一次的《云边有个小卖部》，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自我或成长的执念，张嘉佳一直在试图解释如何“放下”。那些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留在心里的人，背在肩上的重量，无论曾经有多么美好，当他（它）们失去的时候，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而在《云边有个小卖部》中，放下的方式，便是还乡。从这个角度看来，“故乡”，是有着治愈功能的存在。

　　说不完的“成长”

　　和去年很火的《去有风的地方》一样，《云边有个小卖部》的故事也是围绕着“成长”二字展开。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成长叙事。如果说曾经的成长叙事围绕着“叛逆”与“回归”，那么这一代人的成长，则更多是在处理如何与自己和解的问题。就像那句网络流行语调侃的那样，每个人的书架上都有一本《哈佛女孩刘亦婷》。刘十三这一代人的成长仿佛隔过了青春期的叛逆，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地逐步扮演好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或者可以说，这一代人成长叙事的基调，或多或少带有“精神内耗”的底色。

　　在影片的设定当中，刘十三是一个极度自律，一直用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的人，但生活却一直用不同的形式和他开着玩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论是学习、工作还是感情，并不是努力就能换来正向的反馈。失败的结果不断打击着他的信心，搓磨着他的勇气。失败带来的失望和无力逐渐在内心累积。刘十三这一代人，他们有自己的迷茫和纠结。

　　而云端的小卖部，则恰好能够作为他们疏解内耗、追寻自我的场所。当我们看到那个躺在天台上，摇着蒲扇和朋友放松地开着玩笑的刘十三时，心里都会为他感到高兴。事实上，回到故乡的刘十三并没有真的躺平。云端小卖部就像母亲的怀抱，温柔地接住了他所有的烦恼和不安。像所有返乡的年轻人一样，刘十三只是累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自我”舒展开的地方。而寻找“自我”，恰恰是所有“成长”主题的叙事所要处理的终极问题。

　　所以，在《云边有个小卖部》的成长叙事中，“故乡”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它代表着更多的机会，和对“自我”更大的宽容。它试图向我们说明一件事情：成长的道路，也许并不在别处。

　　永远的王莺莺

　　如果从《云边有个小卖部》中选择一个最饱满、最动人的形象，想必看过的观众一定会把票投给外婆王莺莺。甚至说得夸张一点，王莺莺一个人的形象，撑起了一大半的故事。她有着中国传统女性形象身上最珍贵的品质：爱与奉献，又同时有着祖辈形象中睿智和洒脱的个性。或者我们不如说，王莺莺的形象，就是“故乡”这个词在人物身上的具象化表达。

　　影片中的王莺莺，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后，独自开着拖拉机，到城里找到了心爱的孙子。当看到外孙走投无路时，又毅然把他带回了故乡。这个情节其实更像一个隐喻：离乡闯荡的游子总是希望衣锦还乡，但故乡永远懂得你的辛苦和挣扎。它会用最坚定的守候和最温暖的怀抱等着你。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它会主动向你走去，给你最坚实的保护。所以，那个在深夜开着拖拉机寻找外孙的外婆，其实就是故乡给所有游子的支持和底气。

　　也正是如此，王莺莺成了全片“最好哭”的角色。就像那句流行语说的，“当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爱你的人只会问你飞得累不累”。那个心心念念期盼着“阖家团圆”的外婆，那个在夏夜的晚风里陪你聊天、总是担心你是不是吃得饱的外婆，当她最终与故乡的山河融为一体，成为故乡的一部分时，每一位观众的神经都会在那一刻被触动，故乡的意象也在那一刻得到了升华。

　　因为就像外婆说的那样，故乡，就是祖祖辈辈埋葬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王莺莺在的地方，才是刘十三的根。（丁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