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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老坝
这戏热闹。从剧本出来,到建组,到宣推,到呈现,一路高举高打。莫言的光环,题材的吸睛,演员的流量,保利的加持,都为热度一再添火浇油。
诺奖作家单行出版的剧本,甫一上市便被关注,这毫不奇怪。去年底找来认真读过,感觉不是太好。
内容带有荒诞与魔幻意味,但叙事与现实靠得太近,想象未能展开,现实不真切,魔幻不深刻,两头不靠,缺少力量。
现实表达是对贪官的描述,戏剧动机和人物心理动机都充斥着想当然,没有基于现实写作的基础构建,更谈不上细致入微的形象摹写,这一头是立不住的。
《鳄鱼》原作
进入魔幻,又没能有效拉开与生活表达的距离,只是凭空臆造了养鳄鱼并被鳄鱼反噬的意象,附着其上的个体欲望隐喻,不牢靠,也不高级。这是文学选择上的尴尬。
作为一个要立上舞台的戏剧剧本写作,其核心要求是戏剧性表达。在莫言的文本中完全没有体现。他不太懂得戏剧结构,也不太了解戏剧叙事的基本要求。这套文本完全是小说语体,说得好听是绵密,实则干巴絮叨,用语言包裹着那点不太高明的观点和想法,一点点往外扔。这不是戏剧叙事,语言方式和节奏都难进入戏剧发展轨道,更谈不上最为必要的典型提炼和戏剧性设计。
没有戏剧时空感,是致命的。这种戏付排、立上舞台,就是台词剧。在文本阶段丝毫不考虑戏剧行为,不考虑二度可能,演员走上舞台,不过换个地方念台词罢了。这个问题无法交给导演,编剧框设的空间,语言行为发生的空间,都是既定的,余地很小。编剧是有技术要求的,而这个剧不具备,只不过是以话剧的样貌,写了个中篇而已。
看舞台呈现,除了有些基于舞台实践的语言修正和二度处理之外,整体结构、叙事节奏与风格,基本保留了剧本原貌。这个戏最大的特点是演员辛苦。专业不专业另说,表演好不好也另说,超过5万字的剧本在3个半小时内演完,这实在够演员喝一壶的。这不是在演戏,而是在挑战台词极限。赵文暄有段超3000字的独白,呓语一样的独白,必须要像机关枪一般在舞台上扫射,不免让人苦笑。同情他们。
《鳄鱼》剧照
为了有点节奏感,二度创作中设计了一点形式感的东西,比如突如奇来的、让人吓一跳的帮腔;还设计了大量充斥“世俗批判”的小品式的语言噱头。这东西拉氛围管用,却并不增加戏剧性。二度创作确实使了很大的劲,专业演员的基本功和对戏剧节奏的潜意识,努力想拉开一些,但实际意义并不大,因为实在太满,又太散,一旦拉开,怕是更加难看。
莫言有他的写作能力,原剧本的文学性、风格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体现,但这种基于文学语言的戏剧表达,和基于小说写作的戏剧构织,如果没有戏剧化的适应性改造,搬上舞台是灾难性的。对于导与演,对于观众,皆是如此。原剧本是有戏剧改造空间的。往现实多走一步,更加充沛表达人物的性格心理,或者往魔幻多走一步,更加有效建立起隐喻、意象间的戏剧张力,都有可能形成独特且集中的戏剧面貌,更加摄人心魄。可惜,很多想法和可能抵达的效果,都淹没在两头不靠的喋喋不休中了。
作家莫言
原先所担忧的台词剧的可能,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舞台调度上。导演用了很大的心思来处理舞台行为和空间移动,但是没有办法,不管是静还是动,演员都要无止尽地去完成台词。当然,更多的是动不起来,坐着说,站着说,一个人说,几个人对谈,都是:说,说,说。这样的戏剧,还是留在纸面好了。
赵文瑄、凯丽、邓萃雯、么红、白凯南、李宗雷、李龙吟等,这些演员基本都不是职业话剧演员,像张凯丽,虽属国话,但也都活跃在影视剧中,对话剧舞台其实陌生。因而他们格外卖力,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有十分力,恨不能使出十二分来。有时候将影视剧的经验用在了舞台上,台词表达不清,有时候舞台行为设计不当,夸张到变形。很遗憾,那些所谓的感染力和深刻的思想,是喊出来的,喊到嘶哑,喊到带着血腥味儿。
这是一个从剧本到表演都没有控制力的、很狗血的作品,是一场高配的闹剧。热热闹闹看完,留下一地鸡毛。
这个作品的产生过程,比作品更有戏,比作品的隐喻更能表现更多的艺术当下。
比如,用流量明星来出演。保利有这个能力,请了赵文瑄、邓萃雯等一众影视明星,只不过他们除了盯着票房之外,有没有把目光投向艺术本身,这很难说。将邓萃雯别扭的“港普”解释为人物复杂身份经历的“暗示”,真是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他了。台词、表演、调度、控制等事关本体的命题,在这个戏的舞台上,似乎就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比如,这戏排之前搞了个舞台创作发布会,有专家说它,集传统和现代于一炉,集悲剧和喜剧于一炉,集庄严与诙谐于一炉,集现实与魔幻于一炉,贯通从莎士比亚到奥尼尔戏剧表现方式,打通从莫里哀喜剧气质到中国古典戏剧如关汉卿的悲剧气质,开创了新文学以来最具复杂意味的戏剧人物,是当代戏剧发展史上的重要事件。上演后又在上海、北京搞研讨会,有专家说它展现出丰沛的思想质感、当代质感、戏剧质感、未来质感,是正能量文艺作品的样板。我就呵呵了。
比如,莫言说要改行做编剧,说是在莎士比亚故居前发下的宏愿。现在的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行为,居然都在围绕“话题”展开了。关于这个戏的话题,从前到后都有个声音,那就是:莫言对标莎士比亚。莫言自己似乎也很享受的。不好再评价了。
理性的声音倒也不是没有。上海的研讨会上,有位叫方家骏的先生说,一辈子以文字为生,尝试过各种文体,唯一不敢触碰的是戏剧,在我心里,戏剧写作不仅需要思想、技巧,更需要智慧,因为戏剧现场的检验性太直接、太严酷了,一不留神,直接打脸。诚哉斯言!(陶老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