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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夏荷
听说由舞剧《只此青绿》改拍成的电影,最近挺火。那个剧,几百场了。继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之后,周莉亚、韩真再度封神,满城争看,东方歌舞团一时风头无俩。
吸睛,是事实。一部《青绿》,担得上“现象级”三个字。但是,不知怎的,不知不觉中,现象级、爆款、出圈,这些标签居然逐步衍化为艺术评判的标准了。
《只此青绿》海报 (图片源于网络)
其实,爆款只说明市场,不说明艺术本身。
我常常感到,于舞剧舞蹈,我们有一流的演员,二流的编导,三流的策划,这个现实为舞剧舞蹈艺术留出足够大的上升空间,本身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发展瓶颈。台湾的云门舞集,是反的,一流的策划包装,二流的编导,三流的演出力量。《青绿》这一番景象,视觉层面的策划设计,问题解决了。舞台视觉很漂亮,很勾人,其火爆的原因就在于此。演员也是一流的。东方歌舞团改制十多年下来,很是惨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块招牌,依然能让它招揽到每年专业舞蹈教育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舞台上一水的青春靓丽,专业素养很好,控制力极佳。
但是,编导这个瓶颈,却难以突破,本体层面,大体上二流也难抵达。
策划这个事,《青绿》体现得很到位。它的 IP,故宫藏的王希孟《千里江山图》,数年前展出,甫一进入大众视野,万人空巷,极难预约,很多人长时间排队观看。这部画史青绿经典,实在引人注目。用舞台演绎其中的人、艺、事,并接通当下,当然是个好主意。再有视觉上的策划和设计,重点落在了色彩和造型上。青绿山水本就古典,这种纯粹,直击人心。略微夸张了的高髻宽袍仕女,呈唐宋制,亦很古雅。这种选择,本身并无新意,色彩和人物皆可入画,舞台上易融合,能浸入,很多人做过。难得他们置为主体,以巨大篇幅展示视觉上的统一与纯粹,强调得很充分,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与之适配的舒缓的气奏、悠长的气息,也是创作者的思虑所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中国舞蹈,不懂得慢,不懂得静,常常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怕观众不知道编导高明、演员超强,简直是通病。尽管《青绿》中的某些“快”动作也还令人心生厌恶,但与快对应的其慢其静,却很值得赏激。只有慢下来,舞蹈才能进入另一番境界,才能让包括仪式感、情境感、内化感、沉浸感等在内的美学风貌进得来。剧中这一点充分体现,也才让一个本体薄薄的舞台呈现具备了对比,具备了节奏,具备了动人心神的可能。
但是,也尽于此。
《青绿》看起来是美艳的,但这个外衣,终是包不住一篇凌乱的习作。
《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王希孟创作的绢本设色画,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需要抱以理解的是,这个策划,其实是对编导的巨大考验。一幅画卷,纯山水,还不是《清明上河图》那般的世象图,要动态演绎100分钟,难度可以想象。编导调用了无比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引入了当代展卷人,引入了时空对话,引入了“青绿”的人化表达,还引入了国画创作的衍生环节,比如制印、制墨、制笔、制作颜料等,小贴士似的搁进去,才大体完成。
可惜,最终呈现也未能掩盖填空的事实观感。100分钟看下来,并不那么美好。创作者希望达到的《千里江山图》逸飞才思和经典永恒的表达意图,落到舞台上实际是对经典肤浅的理解、解读的凌乱。创作者对时代、对历史、对青绿图卷的认识是很浅表的,也是很狭隘的,他们没有真正接通艺术与人文的叙述。填空基于完成的愿望,是被动的,只能想到啥填补点啥,没有结构支撑,也没有整体驾驭。不夸张地说,没有人文积淀做支撑的热闹,最终只落得个虚情假意与夸大其辞。我不否认创作者的努力,但我更看到她们力有不逮。对经典图卷的理解,决定了舞台呈现的结构、内蕴,更决定了审美的格局。
回到本体上来,作为舞蹈艺术的《青绿》,给我们提供了何样的舞蹈呢?我担心的周韩式舞蹈程式,还是如期上演。无论慢快,她们那种源自中国现代舞编创的动作体系已然固化,那些又短又小的“快”,那种不对称的、扭曲断裂、满地打滚的动作形态,极大地削弱了题材的古典美学特性,甚至很多时候是格格不入的。
这对于《青绿》这样的作品,是个灾难。尽管创作者融入了半个世纪前孙颖教授创制的汉唐舞队列、阵型、动作上的有益经验,有些群舞处理得比较到位,但因她们二人的语汇错位,让古典的流转、圆融、舒展、开张、跳跃、绵延等风格缺失,更顾不上古典表达所要抵近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了。这是这一代甚至这几代编导身上存在的严重问题,由现代舞切入,把现代舞这个破程式的艺术程式化,以至于不论什么舞种、什么题材都是一样的动作面貌,甚至潜在影响了戏剧戏曲舞台,真是本末倒置、因果倒置了。
《只此青绿》海报 (图片源于网络)
从动作造型的细部来说,还有无效重复的问题。也是因为填空,外化的舞台行为不丰富,实在填无可填,不得不在舞台上做些无谓的重复。希孟书写、作画,这些主体的动作语言,从开头重复到结尾,很单调,很单薄。这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动机、主题贯穿了,这属于创作能力层面的事情。如果能看得更真切些,不难发现,剧中只要春晚那5分钟就足够了,除此之外,就看了个寂寞。
还有,再丰富恣肆的想象,也要建立在对基本事实清晰认知的基础上。问篆一场,且不说包括钤章狂魔乾隆在内的后世藏家盖的那些印章与作品的关系本来就不大,事实上《千里江山图》本身也并无款印,更常识的问题是宋代很少见文人书画章,根本不存在剧中再现的拿篆刻刀篆刻的场景,那是元明时代才开始有的。
淬墨之说,更是闻所未闻,不知所云。墨者有二,一是烟墨,燃松取烟灰聚成,二是油墨,燃桐油取烟灰聚成,何来“淬”说?这大可验证创作中的想当然,也不知节目单中列着的那些专家顾问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还在其次,这个作品从《千里江山图》图卷生发,跨时空对话、“青绿”人化表达等方式手段进入,本来脱离一般“再现”而进入贴合舞蹈“表现”特质的高明,生生被这些文房生产场景拉了回来,由形而上的艺术神飞,返回到形而下的现实摹拟,这是丢失了“纯粹”的艺术表达,是不成熟的摇摆,当然,也是基于“填空”需求的无奈。舞蹈艺术的力量和价值,被打折扣,这些都是重要原因。
看这个作品,已有段时间了。如今听说电影再次火爆,再行思之,多少有些恍惚。这个时代的审美走进了何种时空?到底是雅还是媚雅?是艺术享受还是视觉迎合?不可说?说不得?抑或不敢言说?如今,这种视觉舞台剧,除了之前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和之后的《咏春》,《青绿》又多了些近亲们,电影是一种,还有《红楼》《青白》等等啥的。一笑吧。
古典,真不只是形式,还应是精神。(李夏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