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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嘉宁 吴明昊
2024年9月在国内上映的美国动画片《荒野机器人》迎得了众多好评,不少观众在影院收获了悲喜交织的强情绪体验。该片改编自作家皮特·布朗的同名童书,原名“The Wild Robot”,片名天然体现类型片的二元法则,荒野(Wild)与机器人(Robot)。机器人无疑是高度成熟的现代工业文明产物,当被标准程序规定要满足人类一切“文明”需求的机器人落入到奉行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蛮荒岛屿环境,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荒野机器人》就是带着这样的期待,书写出了一则简单而又动人的成长寓言。
探讨机器人情感的动画片,有《钢铁巨人》《机器人总动员》珠玉在前;拟人化处理动物形象,则有《疯狂动物城》享誉全球。《荒野机器人》杂糅了许多故事原型,但新颖的角度使其能够糅合老故事做出新趣味,该片影像细节精益求精,构建出了一个具有信服力的动物世界。在这个故事空间里,人类个体始终不曾现身,隐身在高度工业化的机器人公司幕后,作为主角的机器人和动物却极富人情味,处处体现友情、亲情的可贵。
交流互鉴:机器人与动物之谊
主人公机器人萝斯是文明社会创造的冰冷钢铁,一举一动都严格限制在既定的程序之中。而与之对应的动物配角们每一位都个性鲜明,创作者根据生物习性进行了拟人化设计,集齐了粗犷、狡猾、善良等各种人格特质。机器人原本没有“个性”只有规则,然而正是动物们的灵性唤醒了萝斯作为人工智能的自我学习能力,她从学习动物们的语言和动作开始,在交流中一点点发生改变。
程序规定萝斯只有服务于他人才能实现自我价值,于是她“本能地”寻找能给她下达任务的对象,并按照人类社会的文明法则试图阻止动物们的“互相残杀”。而对于动物们来说,萝斯所擅长的一切毫无意义,动物并不需要她“无微不至”的服务,反倒嗅到了她作为外来者的危险信号。萝斯起初四处碰壁,被攻击、孤立,被称为“怪物”。直到她给自己找到了养育一只大雁雏鸟的任务。故事充分利用了禽类生活习性,小布点儿出生将后第一眼见到的“生物”视为母亲,寸步不离地跟随萝斯。在观众眼中,机器人逐渐从性别模糊的“它”,变成了充满母性的“她”。
这对“母子”之间的交流体现了自然原始本能与人类工业文明之间的平等对话、相互影响,贯穿着后人类主义对传统人文主义的解构,即世界不再以人类为中心,多元物种可以和谐共处。
一方面,故事不再将机器人视为客体,而是将主体性赋予机器人。萝斯不断改写自身的程序,违背了诸多初始设定,“一切为了小布点儿考虑”让原本冰冷刻板的机器人越来越有能动性和人情味。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在主体性的表达中成为了一个温暖的妈妈。
另一方面,小布点儿在模仿萝斯的过程中成了所有动物中最了解人类和工业文明思维方式的一个;狡猾的狐狸芬克从最初图谋吃掉雏鸟,到与萝斯、小布点儿组成一个运转良好的“重组”家庭,超越了弱肉强食的本能。这当然是童话式的处理,但也寓言般地展现了自然本能与社会化的情感、道德相互博弈的过程,人类文明也正是经历了这样的过程才走到今日。机器人主人公其实是理想人类的化身,萝斯的“服务意识”和“聪明才智”使得它比现实中的人类更加尊重、亲近自然。
成长喜忧:代际冲突与亲子关系
影片中另一重戏剧矛盾是代际冲突。科幻的底层逻辑是用合理的想象将现实情境推演到极致,本片中萝斯的“完美主义”监护就隐喻着现实中母爱极致的控制欲。而她的母爱并非像《吾乃母亲》那样与工具性结合之后产生了异化,二人之间的亲子关系有着动态的成长过程,如镜像般映照着现实。
短短的两年时间他们就经历了“童年甜蜜-少年叛逆-青年和解”的变化时期。在小布点幼儿时期,机器人萝斯像所有母亲一样,想要让孩子的成长万无一失,因而她极尽所有功能参与到小布点的成长中,甚至不惜因救小布点而丢掉一条腿,而年幼的小布点也如婴儿般依赖着这位钢铁母亲。
到了青春期时,小布点儿和所有家庭中的叛逆少年一样变得乖张叛逆,既仰视父母、崇拜权威,又极为敏感,患得患失。尤其当小布点儿得知萝斯其实是撞毁雁巢、害其亲生父母身亡的“仇人”后,毅然决定离家。同时,以和“母亲”的割席来融入集体和标榜独立。直到大雁头领道出令人深思的自然法则,如果不是被萝斯抚养长大,小布点儿这样的“残次”雏鸟将会被家人无情抛弃。小布点在经历过南迁飞行之后,也终于懂得了萝斯的良苦用心,与“母亲”站在一起对抗科技公司。而相对应的,萝斯也意识到真正的爱是放手和信任,她在一个大雁短暂的生长期中已经成长为了一位伦理意义上的母亲。
他们亲子关系的成长线是完整且符合生命成长逻辑的,整个过程也是充满着迷茫和焦虑的。同时,也揭示出该片一以贯之的对工业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萝斯代表的“人类行为”并非仅仅带给自然伤害,适当施加援助,也能够创造生命的奇迹。
返璞归真:工具与人性之辩
机器人代表着由算法程序驱动的极致理性,其“大脑”固然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然而人类始终是自傲的,机器人再聪明也仅是工具而已,不应该发展出自由意志。科幻片中常见机械威胁论的表达,即机器人在有了自我意识之后站在人类对立面,如伥鬼般颠覆人类世界。而正如前文所说,出人意料地,在充满灵性的荒野中,萝斯从照料小动物的任务开始,最终拥有了凌驾于刻板程序之上的自由情感。而她所拥有的“人格”不仅独立能动,还是感性善良且亲近自然的。在后人类主义的视角中,爱的能力不再是人类的专属,爱也可以是非人的。
萝斯对小布点儿的情感是浓烈且持久的,甚至发酵成为对整个小岛的情感,她不再以编号自称或称呼他人,她真切认识到小岛上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是值得被珍惜的。于是在小布点儿跟随雁群南飞之后,“结束任务”的萝斯仍选择留在小岛上,没有返回机器人基地,而是将濒临冻死的动物们一一搭救到她搭建的木屋中。萝斯终于被动物们所接纳,真正融入了自然大家庭。她机器的身体上生出了绿植,一段受损的机械骨骼被精通木雕的河狸用原木替代,形成了工业与自然相融合的形态。
而向来科幻电影中的大科技公司总是对机器人的可控性保持十足的警惕,机器人诞生自我意识意味着股票跌宕和新技术的出现。本片中科技公司也派出了机器人战队来回收萝斯,他们试图提取其记忆,将萝斯的人性与个性摧毁。动物们齐心协力营救萝斯,反抗工业文明的进犯。这段情节令人联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反法西斯阵营的动员话语,与整齐划一的反派军团相比,正义阵营中的个体之间难免有争执和摩擦,但是大家对个性和自由怀有同样的尊重,为了捍卫共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想,要与奉行工具理性的反派战斗到底。萝斯的身份认同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当机器军团质疑:“你不属于这里,这里是荒野”,动物们齐声大喊“这里就是你的家”,萝斯也大声回应“我就是荒野机器人,这里是我的家。”以此否认非此即彼的阵营思维。
曾经仅奉行丛林法则彼此争斗不断的动物们在萝斯利他思维的影响下,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对家园的认同感,用充满野性的呼啸对冷冰冰的机器军团说“不”。本片以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景为载体,其实隐喻着更深层的人与人之间乃至族裔间平等对话、互助共存的主题。
在这个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的时代,《荒野机器人》给予观众启示——人类文明一方面意味着超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要维护人性的温度,不要被工具理性吞噬,只有从利他的角度尊重彼此,方能维系可持续的发展。这样的故事对儿童观众而言,寓教于乐,启迪情感教育;于成人观众而言,则是给心灵带来童真与温暖的治愈系佳作。
(作者陆嘉宁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吴明昊系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