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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西蒙
“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了。”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八回《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这可能是梁山好汉最莫名其妙的结局。在梁山征方腊的决战时刻,很多好汉都加速“下线”,但像阮小五这样奇怪的“一句话结局”,并不多见。阮小五毕竟是梁山早期的重要角色,为何要把他的死亡写得这么潦草?
这背后其实是一种非常值得深思的写作方法。在施耐庵生活的年代,并没有评论家给出解释,直到20世纪海明威等以简洁写法著称的文学巨匠出现,才让“冰山理论”浮出水面。海明威有句名言:“冰山运动之所以雄伟壮观,是因为他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水浒传》在叙事中也常有这种操作,呈现在表面的只是极少的内容,更多的内涵藏在文字背后,需要读者去深入发掘。
特别是在征方腊的情节里,因为篇幅有限,只能采用群像书写,很多角色的结局只能一笔带过。阮小五之死,只交代了一句话,并非是施耐庵故意写得潦草,而是到了形势急转直下的时候,没必要再详细交代配角的具体死亡过程了。或许,阮小五是跟着其他头领去方腊军中做内应的时候,因不慎走漏了消息而被娄敏中丞相杀了,也可能是这位娄丞相武艺高超,即便兵败也能在逃亡之时顺手杀掉阮小五。总而言之,施耐庵不写阮小五的具体死亡过程,留给读者无限遐想,以“不写之写”引发人们对“冰山”之下的世界的兴趣。
类似的写法在武松的故事里也曾出现:
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戒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繐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着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如常半夜里鸣啸的响……”
——《水浒传》第三十一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武松佩戴的骷髅项链,手持的戒刀,实际上来自一位神秘的头陀。孙二娘和张青在十字坡开人肉包子铺,曾经用麻药麻翻过一个过路的头陀。这头陀遇害后,他那一身行头便留下了,甚至他的戒刀还在夜里发出诡异的声响。估计这头陀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所以才佩有一百零八颗人头骨做成的数珠项链。
这位神秘的头陀,在书中仅出现过这一次,其他信息,一概不知。但这个角色并不应该被忽视,因为他的外表打扮乃至精神,都经由孙二娘传递给武松。从某个角度来看,头陀就是代替武松去死的,武松只是侥幸逃脱的头陀。或许,头陀就是叙事层面的武松的“前世”,是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武松,也是施耐庵本来想塑造却出于某种原因而没有去写的一个人物。但因为这一无名角色与武松这位主要角色紧密结合,便很容易让读者引发各种猜想。如同不交代阮小二死亡过程而让读者更好奇,头陀的神秘身份和潜在的故事也是水浒世界里的一大谜团。
从名著联动的层面来看,武松继承的头陀的人骨念珠项链,与《西游记》里沙僧出场时佩戴的骷髅项链,很可能是一个东西。
“师徒们正看碑文,只听得那浪涌如山,波翻若岭,河当中滑辣的钻出一个妖精,十分凶丑: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身披一领鹅黄氅,腰束双攒露白藤。项下骷髅悬九个,手持宝杖甚峥嵘。”
——《西游记》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沙僧在流沙河的时候,就是一副妖怪的装扮。“项下骷髅悬九个”,说明沙僧之前已经夺去九个过路人的生命,还把其头颅制成了配饰。其实,早在《西游记》第八回,早已埋下伏笔,交代了沙僧的身份和骷髅项链的来历:
那怪道:“我愿皈正果。”乃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曰:“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地挂在头顶下,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方与他摩项受戒,指沙为姓,就姓了沙,起个法名,叫做个沙悟净。当时入了沙门,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
——《西游记》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
也就是说,只有沙僧遇到唐僧从东土而来的时候,才在真正意义上改邪归正,停止杀戮。骷髅项链是对死亡与暴力的隐喻,也是告诫新生的沙僧要谨遵戒律的一种符号。从这个意义上看,从头陀到武松的转变,似乎也有类似的意味——头陀是邪恶的,最终被吃掉,而武松经过残酷现实的历练,虽然也有残忍的一面,但精神底色终究是光明的。
当然,这些都是“冰山”之下隐藏的内容,是需要读者进行合理想象与推测的。而从创作者的意图来看,不论施耐庵到底有没有故意设置悬念与空白,他落笔之后,就生成了一座座“冰山”,留待后世读者去探索、开掘。(黄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