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家钰

　　现今中国传统文化出圈掀起热潮，引发了诸多引人瞩目的议题：如何融入传统文化精髓进行二度创作，以及采用何种创新手段来弘扬传统文化，乃至跨文化传播的艺术与策略等。在各领域中融入传统文化无疑是弘扬民族深厚历史底蕴的重要方式，但创作的起点与初心在哪儿似乎成为了深刻且复杂的问题，该问题在近期爆火的游戏音乐领域尤其值得探讨。

　　无论是长期霸榜国内游戏市场的《王者荣耀》（2015年发布），还是近期爆红荣获四项TAG奖的《黑神话：悟空》（2024年发布），音乐皆作为不可或缺的要素在游戏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在这些游戏的配乐中，鲜明的民族风格更是成为它们的一大亮点和“卖点”。

游戏《黑神话：悟空》海报。（图片源于网络）

　　传统音乐为游戏带来了什么？

　　从游戏音乐本体上看，中国风游戏音乐为游戏营造了独特的氛围，使用民族乐器、民族化旋律等多种手段，促使听觉与视觉进一步结合，加强了游戏的沉浸式体验。

　　如《王者荣耀》于2020年推出的五虎上将皮肤配乐中，作曲家谭盾用五件中国传统乐器尺八、琵琶、奚琴、筚篥、芦笙各自独特的音色，创作出五首主题曲，分别对应五虎上将五位角色，同时也代表了仁、义、威、忠、勇这五种传统精神，用乐器指示角色，打造了别具一格的“乐器神”概念。该做法用传统乐器的特性音色进一步结合角色形象，诠释了不同角色形象背后的精神内核，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角色、形象象征性意义，使之成为游戏中区别于其他角色、独属于本民族的文化符号。

游戏《王者荣耀》海报。（图片源于网络）

　　这种通过中式配乐潜移默化地弘扬传统文化的方式，间接加深玩家的文化归属感，促使玩家因文化认同感而消费，以达到增加游戏整体收益的效果。直至今日，关羽的五虎上将皮肤依旧热门，于2024年7月16日返场时销售量当日破百万。

　　文化所带来的收益固然相当可观。然而，若仅是以逐利心态，将民族元素用贴标签的方式随意放置于游戏音乐中，那么所谓的中国风游戏音乐就会沦为单纯提升虚拟产品价值的工具。游戏《天书世界》海报。（图片源于网络）

　　游戏《天书世界》（2015年发布）在宣传方面不惜成本，邀请了张靓颖演唱充满古风韵味的同名主题曲，宣传曲的极佳质量不禁让人对游戏配乐也满怀期待。但该游戏的配乐是否也与宣传一样极具中式内涵，从而给予玩家绝佳视听体验？答案是否定的。虽然游戏中的每张地图都配备了由笛、箫、二胡等中国传统乐器演奏的国风背景音乐，但这些民族乐器在象征着民族性的同时却没有民族灵魂，仅以为了作乐而作乐的形式，重复着单调的旋律，应用着生硬死板的音效，全曲无限循环令人乏味。

　　同样的，市面上还存在着许多徒有其表的国风游戏。

　　一般来说，在优质的国风游戏中，音乐与游戏应当相辅相成。通过优质的国风音乐吸引玩家，进而实现盈利，并以此为动力进一步提升游戏与音乐的质量。然而，尽管国风主题音乐在宣传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其背后所反映出的短期主义商业模式却破坏了这一良性循环。

　　利用国风主题歌曲作为噱头确实能够吸引部分玩家付费，而模式化的国风游戏情节与行尸走肉般的民族配乐又往往使得玩家大呼上当，最终，只有一批金玉其外的网页版国风游戏赚得盆满钵满。部分游戏开发商放弃了对游戏品质和内容深度的追求，转而专注于如何通过快速迭代、频繁更新充值活动等手段获得最大化短期利润。这种短视行为不仅损害了游戏行业的健康发展，也消耗了玩家对国风游戏乃至整个游戏市场的信任与期待，更遑论是国风游戏音乐品质的保障与提升。

　　游戏为传统音乐带来了什么？

　　本文开篇提到的二度创作、新手段以及跨文化传播等议题皆需通过媒介实现，而游戏作为当代新兴的“第九艺术”自然肩负起了这一重任，成为文化输出新的有效媒介。游戏这一新兴的媒体平台，具有广泛的受众群体，将民族化音乐融入游戏中，极大地拓宽了音乐的传播渠道，使更多年轻人接触到并喜欢上这些传统音乐，为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做出贡献。

　　从文化输出的宏观视角审视，国风游戏音乐无疑彰显了其独特的优势，成为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力量。备受瞩目的游戏佳作《黑神话：悟空》便是这一趋势的生动例证，它的游戏音乐不仅在国内引起热烈反响，更跨越国界，赢得了全球玩家的青睐。

　　《黑神话：悟空》游戏音乐的创作，由8082Audio团队担纲，他们深入挖掘中国丰富多彩的民族音乐元素，通过精湛的融合与创新，创作出一系列极具民族特色的旋律。这些音乐以其鲜明的文化标识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引发了海内外玩家的广泛赞誉与深刻共鸣。其中，“无头菩萨弹三弦”与“赛博念经”这两大音乐创意，更是成为了游戏音乐中的璀璨亮点。

　　“黄风岭，八百里，曾是关外富饶地，一朝鼠患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伴着三弦与拍板的随性奏起，游戏第二章的主题曲《黄风起兮》以独特的陕北风情引起玩家的关注，用陕北说书形式自然衔接起游戏的剧情。陕北说书是流传于延安与榆林地区的民间艺术瑰宝，融合了散文说与韵文唱，形成“三分说七分唱”的独特风格，且结构严谨，分为引人入胜的“书帽”与富含诗意的开场诗词，后者尤以七言句式为主，朗朗上口，韵味悠长。《黄风起兮》在体制上借鉴了开场诗词的结构，全曲几乎都采用了七言句式演绎，既保留了传统韵味，又赋予新意。在演唱技法上，该曲说唱结合，通过同腔反复，搭配不同唱词，实现边叙边唱，情感丰富多变，推进剧情发展。《黄风起兮》深刻展现了陕北说书承古融新的艺术魅力，以新的方式使更多Z世代群体注意到中国传统音乐的魅力，也为传统音乐的传承延续提供了新的思路。

　　而“赛博念经”这一提法则出自主题曲《我也去当个天命人玩玩》，因其歌词的特殊性，在听众间被赋予了另一个意味深长的别称——往生咒。往生咒，这一源自古天竺、深植于佛教传统中的诵念经文，在《我也去当个天命人玩玩》这首作品中，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与意义。作品以快速敲击梆子拉开序幕，伴随着低沉而快速的男声诵经声，仿佛穿越时空的呼唤，瞬间将听众引入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音乐维度。全曲在一种独特的“东方宗教律动感”中铺陈开来，高音区京剧打击乐器小锣的灵活融入，为这首歌曲增添了一抹意想不到的戏谑，小锣的清脆与密集的板鼓鼓点，以及镲等乐器在细微节奏上的灵活变化，与佛教诵经的庄严氛围形成了鲜明而有趣的对比。这种对比不仅丰富了音乐的层次感，更在节奏上暗示出歌曲相应章节内容的深层含义。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巧妙结合现代说唱音乐，开创性地跨越了宗教与流行文化的界限，同时也跨越了地域限制，给海外玩家带去了“中式文化震撼”。

　　由此可见，游戏《黑神话：悟空》不仅通过游戏这一形式融合了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文化，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路径，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跨界融合呈现给了全世界的玩家。这些创新尝试不仅丰富了游戏本身的内涵，更是民族文化“灵魂”的有效展示，揭示了游戏音乐在结合传统文化时的巨大潜力。

　　是文化贩卖还是文化输出？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必须增强文化自信，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在这一文化自信的号召下，中国风游戏与音乐市场蓬勃发展，而两个领域的重叠处——中国风游戏音乐就成为了新兴红利区。这种新的领域往往会推动创作者搭乘游戏之“舟”，以民族音乐创作为“桨”，借政策“东风”，掀起文化波澜；但同时，也会有人扬着文化自信的“帆”，打着艺术家的旗号，赖着“东风”获利。

　　在探寻游戏音乐民族化的路径中，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商业策略的抉择，更是文化价值传播的深刻议题。在这一过程中，理应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并重，即“双效统一”。文化企业与创作者需在创作及生产过程中，兼顾商业利益与社会责任，确保产品既具有市场竞争力，又满足民众精神文化需求，对社会产生正面效应。游戏音乐的民族化实践并非单纯的文化贩卖或单一的文化输出活动，而是一个两者并行不悖、互为支撑的动态过程。

　　作为文化产业的组成部分，游戏音乐不可避免地承载着商业属性，通过市场机制的运作实现其经济价值，即所谓的“贩卖属性”。然而，更为深远的意义在于，它作为一种文化载体，融入了丰富的民族文化元素，展现了独特的中国美学理念，还促进了文化的深度交流与广泛传播，体现了其强大的“输出功能”。

　　因此，游戏音乐结合传统文化不仅是商业化推广，更是民族文化传播。在创造民族文化产品时，我们更应以熟练的创作技术为前提，以怀揣对民族文化的深度理解为导向，以宣扬民族文化、强调民族精神为目的。在这样的理念指引下，文化产品的商业成功，即所谓的“贩卖获利”，反而成为了民族文化有效输出与获得广泛认同的自然结果——这可以视为民族文化输出的“附赠品”。

　　尽管“双效统一”原则为中国游戏与传统音乐的融合给予了指引，但其发展路径依旧迷雾重重。是继《王者荣耀》后，效仿欧美经典游戏《英雄联盟》，全盘西化？还是效仿《原神》，汲取日本动漫画风与叙事精髓，深耕二次元领域？

　　盲目追随外国风格绝非上策。中国游戏业需深挖本土文化，融合创新技术，以独特视角诠释东方美学，方能破局而出，打造真正属于中国的游戏辉煌。正如《黑神话：悟空》中所呈现，以中国文学为壤，东方美学为华，民族音乐为韵，重游西行之路，唤醒古传新生。

　　全球化潮涌，唯有植根本土，方能扬帆破浪，领航潮流，真正以文化自信的姿态让世界见证华夏风采。（张家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