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别林黛

　　2024年底，两部电影不约而同地以“春风吹又生”破题，一是《风流一代》，二是《雄狮少年2》。一部真人电影，一部国漫动画，都是现实主义力作。《雄狮少年》中雄狮少年的向上一跃是浪漫的，《雄狮少年2》中则多次从野草的视角，表达了“生活企图将我掩埋，而我是一粒种子”的蓬勃生命力。

电影《雄狮少年２》海报。（图片源于网络）

　　暌违三年的“雄狮少年”在2024年底上映，角色“眯眯眼”“宽眼距”的负面舆论在《雄狮少年1》公映时便是热门话题，如今依旧困扰着《雄狮少年2》。在互联网平台上，“站”《雄狮少年2》的用户与“讨伐”的用户争锋相对、水火不容，鲜见心平气和的讨论，这在很大限度上遮蔽了理性讨论的空间。同时，2024年的《落凡尘》《小倩》《雄狮少年2》等几部国漫动画都具备过硬的品质，尤其是《雄狮少年2》的完成度很高，即使与国际一流制作同台竞技，也不遑多让。但上述几部国漫动画票房都离预期相差较远，品质与票房呈弱关联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反映了电影这门艺术在当今所处的媒介生态位，更促使我们认真思考电影艺术是否即将成为古董？

　　抛开舆论，单从影片来说，《雄狮少年》系列的主要人物造型使用“眯眯眼”“宽眼距”，与中国传统艺术的主流审美不同，与日本动漫引领的国际动漫审美也大相径庭。大眼睛是近几十年来通用的审美法则之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审美律法”，观众所熟悉的阿童木、七龙珠、美少女战士、千寻、路飞等角色造型，无不是大眼睛。日本学者东浩纪将“大眼睛”归结为其总结的“萌要素”的核心符号之一。事实上，回顾我国1986版的电视剧《西游记》，孙悟空的帅、猪八戒的萌、沙和尚的憨之所以对原著脱胎换骨，深受亿万观众喜爱，眼睛的妆造立下了汗马功劳，六小龄童灵动的火眼金睛自不必说，猪八戒的丹凤眼也功不可没。近十年来，这一传统正被“逆反”，如《西游降魔篇》中狡诈猥琐的孙悟空、颟顸凶残的猪刚鬣似乎更符合小说原著中的妖怪形象，更写实。

　　《雄狮少年》系列似乎是有意识地“逆反”萌要素的审美。在《雄狮少年2》中，金木阳、肖张扬属于格斗行业的上位者，拥有精致的妆造面容，处于底层的阿娟、阿猫、阿狗的造型不符合主流动漫审美，看起来反而更像反派。《雄狮少年》系列反常地使用了当下电影中的非主流手法，即角色外貌与阶层地位相称，顺着这条逻辑梳理下来，阿娟、阿猫和阿狗仿佛“不配”拥有俊美的样貌。若溯流文艺史至浪漫主义时期，如《巴黎圣母院》中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英俊的卫队长和道貌岸然的副主教亦具有类似的外貌张力。但是，《雄狮少年》的叙事又并非中二式的燃，而是如野草般牢牢地扎根于现实。

　　“战斗”与“劳动”辩证地撑起了《雄狮少年2》的世界观。日本学者河野真太郎曾使用“战斗公主”和“劳动少女”概括了以宫崎骏为代表的日本动漫中的女性身份。如《风之谷》中的娜乌茜卡、《幽灵公主》中的公主，《千与千寻》《魔女宅急便》中的千寻和琪琪，及至宫崎骏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亦有充分的劳动场景。燃、热血、向上腾飞的“公主”与扎根大地的劳作以及二者间的切换与交融，构成了宫崎骏等人动漫作品的主图谱。《雄狮少年2》是少见地将“战斗”与“劳动”融为一体的国漫，其实，这种融合在新中国“十七年电影”时期颇为常见，如《地道战》。《雄狮少年2》无形中融入了红色叙事的写实逻辑：“雄狮”意象，既源自中华传统文化，又不难让人想起电影史上黄飞鸿舞狮民族当自强的文化线索；“劳动”则以写实的空间坐标限定了“燃”的物理逻辑和生活逻辑。《雄狮少年2》是“莫欺少年穷”式的反抗，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尊，是面对网络暴力时挺着腰板争一口气的“清者自清”。

　　作为功夫片，《雄狮少年2》有太多观众耳熟能详的致敬情节，“雄狮”与黄飞鸿一脉相承，刘家娟致敬了武术家、导演、动作指导刘家良和刘家辉，市井四隐士致敬了《功夫》。《雄狮少年2》对功夫片最大的创见是，为当代功夫片寻找到了如其所示的生活场域——与当代社会生活接地气。在信息社会，信息透明，社会扁平化，“每个人都能作五分钟明星”，所谓的世外高人越来越不可能戏剧性地冒头，影片巧妙地“穿越”，“借用”十年后现代搏击与传统武术“对垒”的真实事件，丝滑地解释了四隐士为何从武林高手变成市井小民，并试图为传统武术正名。

　　此外，《雄狮少年》中的功夫始终与讨生活连在一起，无论是舞狮，还是开馆授徒，功夫文化始终接地气地要面临生存问题。《一代宗师》《叶问：终极一战》中的叶问要解决吃饭问题，《黄飞鸿》系列中的黄飞鸿是以医馆维持生计，教武为辅，李小龙在《猛龙过江》中帮助街坊主持公道，惩恶扬善。功夫在中华传统文化里向来是接地气的，阿娟在《雄狮少年2》中的迫切需求就是钱，救命、租房、吃饭的钱。大武馆要改造“江湖”，用资本一统“江湖”，用“秀”来讲江湖故事，其实就是要斩断功夫文化的根，推崇丛林法则，斩断来自“街坊”的烟火气和温度、来自乡村的朴实、小武馆的尊严……

　　《雄狮少年2》的故事发生在2009年，那是“草根”刚刚成为网络热词的年代。在《魔女宅急便》中，琪琪在近乎“秀”的万众瞩目中，重获飞行能力，完成任务。在《雄狮少年2》中，阿娟并未再次腾飞，而是摧毁了“秀”，获得平等演说的机会，赢得了自己的舞台。这方舞台还出现在了片尾的地铁、工作间、荒地、卖场、大排档……这是对无数努力奋斗、认真生活的阿娟的礼赞。

　　从《一代宗师》的“存一口气，点一盏灯”，到《雄狮少年2》的“争口气”，功夫片的历史与现实表达能力再次有了质的提升。但几部电影的票房确实让人尴尬。在所谓的2024微短剧元年中，观看长影像电影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相对较高，不少年轻人选择宅居和独处，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进影院的意愿。在观众垂直分化愈发明显的今天，即使在特定圈层中口碑爆了的影片也很难达到10亿级的票房，电影正在从“内容是生产力”转变为“情绪是生产力”，电影已经从过去的宣传媒介变成需要被宣传的媒介。但无论媒体和文化消费方式怎样发展，镜鉴昆曲几百年衰而未绝的前例，我们始终坚信，电影仍旧是百姓生活的刚需。(卓别林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