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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 祥
近期,悬疑剧创作又迎来一波热潮,爱优腾三家平台均推出了重要的悬疑剧作品,可谓每一部都有自己的特色和亮点。
比如《黄雀》采用了三段不同时空的穿插叙事,聚焦扒手这一犯罪团体,讲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棋士》的特色是暌违小屏已久的王宝强回归,以围棋技艺为支点讲述了小人物依靠高智商犯罪的过程;《沙尘暴》则将目光投向了这两年来开始火起来的西部犯罪题材,漫天黄沙中孤镇命案牵涉出熟人社会里的罪恶;《乌云之上》是孙俪的首部悬疑剧,以女性细腻视角抽丝剥茧展现血腥案件背后的人心。
悬疑剧集中爆发,反映市场旺盛需求,也折射出悬疑剧新的创作趋势。
悬疑剧叙事开始转向内在
“转向内在”的观点来自美籍华人历史学者刘子健的代表作《中国转向内在》。原著中的“转向内在”指中国传统精神自两宋以后,相比开放自信、主动探索外在的盛唐精神,开始转向内在,更习惯探索自我认知。这种转向虽有利于涵养民族人文精神、突出主体性的优点,但是也为后世重文轻武直至难以抵抗外族入侵埋下隐患。
而悬疑剧的“转向内在”,主要是指叙事转入对主要角色内心的探索。
在这几部悬疑剧中,主要角色都被存在精神层面的困扰。他们与美剧探案剧中坚强无比、几乎毫无破绽式的人物形象不同,更多地展现了人物在面对生活与案件时的挣扎。
《黄雀》海报
比如《黄雀》里的郭鹏飞,在开场火车抓捕扒手群体的动作戏份中,从表面上看他具有丰富的反扒经验,既有灵活的伪装计谋,也有敢于上火车车顶与犯罪分子死磕的勇气,但是当他即将抓住小偷时,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晕倒,甚至反被小偷相救,这一下子就让人物滤镜破碎。在随后的剧情中,我们才知道他长期服用心理药物,并沉溺于寻找失踪妻子方慧的执念。即使在第一季的结尾,他找到了方慧,但作品也并没有让他的心理疾病就此治愈。
《乌云之上》中的女主角韩青也存在寻找暧昧男友钟伟的“执念”。作品从开始就表现韩青经常在不同场合看到钟伟的幻象,从类型化角度来看,这就是典型的心理出了问题的暗示。无论是在职场上因过度在意追踪钟伟导致与同事关系紧张,还是在路边小摊向师傅倾诉内心压力时的痛哭流涕,都展现了她作为女刑警的精神困扰。
《沙尘暴》里的男主角陈江河,表面上不修边幅,嘻嘻哈哈,自我流放在边缘小镇抓偷羊贼,但是他内心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因自己的失误导致师傅被埋沙堆最后变成了植物人,这让他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感,因而在剧初对来此的年轻女警官罗英玮保持敌对态度。直到剧末,当他终于领悟师傅所说的“摆酒”的意思后,他在师傅病床前痛哭流涕,完成了心灵的救赎。
悬疑剧创新从外在转向内在,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悬疑剧赛道过度内卷,导致叙事技术在外在的故事层面创新越发乏力,因此叙事重心不得不逐渐转向对人物内心的开掘,通过展现人物内在的不同世界和过往经历来刻画人物性格。几乎每个人物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心理问题,这些问题往往成为他们在破案过程中的障碍,也成为与职场同行之间的隔阂。这种创作转型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为了塑造更为接近当下的主角人物,即要抛开全能的几乎是刀枪不入的英雄人物,而是展现带着疲惫与创伤的普通人物。
在某种程度上,深入人物内心也符合当下观众的审美特点。在看《黄雀》时,就有不少观众在弹幕上认为郭鹏飞就像窝囊废的“余欢水”;《沙尘暴》里的陈江河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性警官领导,完全没有一个中年警官应有的尊严。这样的塑造,实际上是弱化了主角光环,必然导致破案困难重重,也使叙事节奏拖沓。特别是《乌云之上》里的女主角韩青时常回忆钟伟的画面,实际上是在破案中加入了爱情戏码,也是作品显得拖泥带水的原因之一,可谓有利有弊。
“她”力量在悬疑剧中崛起
传统悬疑剧创作中,男性是天然的主角,包括警察与暴力恶性犯罪分子,大都是男性形象。悬疑剧中让人肾上腺激增的追捕动作、高智商的斗智斗勇比拼、以及男性之间的热血情谊,是吸引男性观众的天然优势。相比之下,女性角色一般是蛇蝎美人与被拯救的弱者形象。然而,在最近的悬疑剧创作中,不仅女性角色成为重要的对象,在戏剧冲突中承载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背后更是女性创作者的深入介入。
《乌云之上》剧照
比如,《乌云之上》作为一部以女性警察视角展开的悬疑剧,由女性编剧,在一众以男性为主要角色的悬疑剧中显得尤为清新。剧中,孙俪饰演的韩青,在初入职场就面临着男性警察的歧视,是钟伟带着她逐渐融入到警队团体。身为女性警察,她不仅要与男性同事打交道,与男性犯罪分子周旋,还敢于向男上级表示不满,对于年轻男性同事过于精细的护肤表达不屑。通过这种细腻的女性视角,该剧展现出与男性警察不一样的视角,这种叙事策略也成功吸引女性受众,有报道称,这部剧的受众有六成为女性。
《黄雀》中的女性警官花姐,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她年轻时就有一种超出男性的敢打敢拼的勇气,从外貌上看,她几乎就是男性装扮,而且是老烟枪,对待男下属恩威并施,对养女充满柔情。而黎小莲则是近几年悬疑剧中颇为复杂的女性形象,她出场时是一个一心想要救自己身患腿疾的弟弟的正面人物形象,谁会想到她后面会成为佛爷犯罪集团的“大脑”。她既有知识分子的外表,又有精密的犯罪头脑,深陷罪与罚的精神牢笼中,这是近期悬疑剧创作对女性角色塑造的新贡献与新典型。
而《沙尘暴》是女编剧赵冬苓首次涉猎悬疑剧,其对女性角色的命运的悲剧性描写,成为悬疑剧中的重要突破。该剧借用了悬疑剧这个外壳,实际上讲述的是当下社会中女性面临的结构性问题,突出展现了女性在这种结构性问题中,不断通过自我的努力挣扎试图撞破命运枷锁,却头破血流的触目惊心,以及其展现出的震撼人心的悲剧感。
《沙尘暴》中的三个女性角色,从不同性格、职业的女性展现了女性的结构性困境。其中,王良的母亲“琴”,是一个甚至连姓都没有的悲惨母亲形象。她从外地被拐卖至泺城偏僻的山村当媳妇,沦为生育工具,几乎每天遭受家庭暴力,当她试图逃离的时候,却每次都被抓回,让人感到极度窒息和绝望。最后她被迫举刀杀害了丈夫与公婆,这是一个传统女性的悲剧。第二个是人物经历最为复杂的刘盈盈,她作为被捡来的姐姐,始终是家庭的工具。对弟弟,她从小承担起“老姐为母”的职责,为了让弟弟上学,自己主动放弃名牌大学而上了专科学校,最后甚至被父亲作为保守秘密的奖赏献祭给养子王良,并生下孩子,毫无尊严。第三个是麻辣烫小摊贩程春,她一心想改变命运却以悲惨命运告终。她目不识丁,靠着夜晚摆摊谋生,同时借着麻辣烫小摊做皮肉生意。她企图通过攀上刘大志这个大学生走出小镇,改变命运,但是最终却被负心汉刘大志辜负,甚至命丧其手,可谓被嫌弃的一生。你可以说她不择手段,但是结局却让人唏嘘不已。剧中,段奕宏说,办的每一案件,都是办的每一个人的命运。这三位女性的命运,实际上是小镇女性的缩影,更是当下女性在结构性问题上的困境,带有一定的社会批判性,让人想起前年的《不完美受害人》,这也是这部剧深刻之处。
创新乏力成为共有问题
从市场角度来看,近期悬疑剧扎堆出现,是平台近年来在减量提质的大环境下的集体选择。一方面各平台竞相押宝悬疑剧并将其作为重要竞争举措,这些作品无不是汇聚了演员、资金、剧作、编导等重要资源的头部作品,属于重磅武器;另一方面,这些作品在日趋内卷的悬疑剧赛道中,无不是拉开了架势比拼创意,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单点或多点突破。从结果来看,这些作品基本都保持在悬疑剧的基本水准以上,但是依然体现出差距,水平参差不齐,也折射出当下悬疑剧的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创新乏力。首先体现在叙事模式和人物关系套路化。
比如对男性角色的叙事,在深入人物内心的同时,人物外在的家庭配置上大都安排了一个失败的家庭。《黄雀》中郭鹏飞的妻子方慧,不安于列车员这样的工作,非要和表姐去大城市做生意,最后在物欲横流中与香港牙医沆瀣一气,依靠美容院洗钱暴富,实现了阶级跃升,抛弃了看起来平庸失败的郭鹏飞。《沙尘暴》里的陈江河,长期与在省城的妻子分居,好几个月见不到女儿,也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丁宝元因为被妻子设计陷害入狱,还被带绿帽子,被狱友称为“环保哥”。《棋士》里崔业的妻子同样嫌贫爱富与他离婚。似乎离婚成为悬疑剧男性的标配。
《沙尘暴》剧照
而女性角色则多与孩子有关,而且几乎都设置了孩子生病,需要女性牺牲甚至走向犯罪道路的设定。比如《沙尘暴》里,刘盈盈的女儿多多身患白血病,刘盈盈为了孩子与弟弟刘大志产生裂痕。而王良的母亲“琴”之所以还能忍受丈夫和婆婆的毒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良这个孩子,让她还保留有一丝生存的欲望,最后她杀死丈夫一家,带着王良逃出来。在《乌云之上》中,白小惠之所以参与犯罪,就是为了救自己生病的女儿,这些人物设定让人看了不免觉得眼熟,还容易弄混。
创新乏力还体现在原创力不足,实际上是悬疑剧创意的一种衰竭和退化。
《棋士》海报
《棋士》几乎套用了经典美剧《绝命毒师》的框架,崔业与崔伟两兄弟的关系是原作中男主角老白与连襟的翻版,崔业精于棋局与谋略对应的是老白的高超的毒品制作技术,而搭档金夏生则是剧中的小混混小白。
很难想象这种大面积的模仿借鉴发生在2025年的悬疑剧创作,如果买了版权改编那倒无可厚非,但是这样的借鉴就说不过去了,这是创意和创作的懒惰,是在悬疑剧观众审美水准不断进步下的创作者的自我退化。
从整体上上,近期悬疑剧虽然数量众多,题材内容不一,但是没有真正的爆款出现,创新乏力创意不足,是最根本的原因,这也是全行业需要关注的问题。
(作者系国家广电总局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