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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前茶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代九品芝麻官李善德(雷佳音饰)在同僚的欺瞒与忽悠下,变身“荔枝使”,接下从岭南运送鲜荔枝为贵妃贺寿的任务。他很快发现这是陷阱——办不成皇差多半惹上死罪,自家闺女可能被抵债为奴。“既然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
这部电视剧,并没有屈服于同名小说的巨大影响而一比一复刻原著故事。相反,编剧是有野心的,他决定将原著这把斩钉截铁之“剑”,改成沉稳老辣的棍法,从而“打出”更加复杂、多元、立体的“长安众生相”,揭露玄宗时期巨厦将倾的风雨飘摇之感。
众所周知,马伯庸仅用11天就写成《长安的荔枝》,小说犹如一把青冥剑,锐利、轻灵、飘忽,擅长借力打力,大量通过非线性的表达、单刀直入的比喻、机敏跳跃的留白,以及多种叙事视角的互相穿插与转换,传递出主人公在绝境下寻求突围的耐力。而7万字小说要扩充到35集的体量,必须改成“棍法”,深化长棍之拙笨、沉重、风声贯耳,一下下地挥出,将原著中的凌厉描述可视化,也将人物命运的传奇性刻画得更多面。
当然,由剑法改棍法,一定会遭致“原著党”的不满,他们会觉得这多少破坏了原著的锋锐破空之美。电视剧出现了郑平安(岳云鹏饰)代表的权谋线,连围绕李善德的“送荔枝线”,也出现了不少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们仿佛不是“棍法”本身,而是“棍法产生的幻影”。这些“以喜展悲,而愈见其悲”的表现手法,是不是令整个故事的体量与节奏显得臃肿一些,不够紧实?自然,棍法有棍法的短处,但正如李善德有一句让人心中一揪的人生宣言:“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这句话恐怕也是编剧们的决心之所在。
纵观本剧,由剑改棍的技法,至少从三个方向上做了有益的尝试,让一个简洁有力的故事变成一个丰满复杂的世界。
首先,电视剧《长安的荔枝》对一众小人物做了忠实描绘,并竭力挖掘其行为背后的心理潜台词与内在逻辑,务求令每个人的选择“看似无理却有情”。如李善德的小舅子郑平安,作为八面玲珑的“陪酒侍郎”,他诙谐幽默又极其愿意自嘲,像一枚胖胖的大陀螺,凭着一股“既要保自己,又要保姐夫和外甥女”的精明劲儿周旋于官场,但最终,他依旧在左右相的权斗中被撞翻在地,为救姐夫和外甥女拼上了性命;寒门出身的赵掌书,一生也是数度起落,从最初的心怀青云之志,到一心向上爬的油滑奸诈,到最后终于看透了整个王朝的朽败,宁可从官场争斗的漩涡中脱身,去做个说书先生;胡商苏谅,是李善德最终将“转运荔枝”之事办成的关键人物,他有着商人的精明与义气,最终却被卷入权力斗争,寒了心,带着手头所有的双层陶瓮黯然离去……这些小人物的每一次竭力挣扎,都是个体面对命运滔天巨浪时的惨伤与无奈,也让那个虚假的盛世增加了荒诞感。
其次,电视剧《长安的荔枝》通过各种长镜头的串联、隐喻镜头的互相照应,将原著主人公内心震荡的时刻可视化、丰富化,让人印象深刻。以李善德费尽心力推演出荔枝转运的可行方案,回到长安寻求各府衙署协助为例,原著只用了一句话来描绘李善德的境遇与内心苦楚:“李善德在皇城里如马球一样四处乱滚,疲于奔命。”至于他为什么有“身为马球”之感,小说并未展开细述,但剧中,这一心理波澜被放大了:李善德一路从户部、太府寺、政事堂,滚到左藏蜀、兵部、上林署,又从太监鱼承恩脚下,滚到了右相脚下,他像马球一样隐忍并满脸堆笑,像马球一样被“按章办事”的官员们麻利地推来搡去,他万里奔波写下的“荔枝运输札记”,终成一堆废纸。我们看到,李善德被多方敷衍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再泄气万分地走出了府衙,镜头此时瞄准了路边一只正在杂耍卖艺的猴子,猴子套着锁链,为讨吃食而麻木翻滚。而李善德这一人物的“乱滚奔命”的悲剧性,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悲怆的定格。
第三,电视剧《长安的荔枝》在服化道上的严谨,忠实还原了历史,深化了严肃主题的可信度。以“分枝植瓮法”来运荔枝,是对唐代史实的精当再现,胡商爱用的琉璃器、峒女银饰等小细节也十分考究精致。除此之外,剧中人物长安十七娘(张天爱饰)出场时,大方地披了一件浅青大宝花锦披。这件“锦披”的原型,就是收藏于日本正仓院的盛唐大宝花锦,风格十分雍容华贵,是盛唐的原版时尚服饰,披袍有袖子,但一般不穿进去,而是像如今女强人的西装一样披在外面。服化道团队还考虑到唐代交通不便,服饰风格的演变从长安推送到岭南会有数年时间。因此,为左相做事的岭南空浪坊坊主云清(安沺饰),造型上就没有采用天宝后期长安流行的蓬松雍容发髻,而是梳起了开元末年相对收敛的发式。
总之,《长安的荔枝》作为一部改编作品,凭借对李善德心理变迁的刻画,对他周围小人物的描绘,以及基于史实的精细服化道还原,最终以一套完整的“棍法”完成了对大唐由盛转衰时,悲凉荒诞底色的刻画。这种刻画,虽不及拔剑而舞那么凌厉,却展示了另一种“沉痛的分量”——那是对苍生黎民的悲悯,也是对浊流滔滔的愤懑。(作者为散文家、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