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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荧光网格到存在深渊
——《创:战神》的突围与好莱坞科幻的困局
作者:刘健
国庆档之后,中国内地电影市场略显冷清。当此之时,打造出赛博战士阿瑞斯穿越虚实边界的视觉奇观、延续“创”(TRON)系列四十年叙事脉络的影片《创:战神》,本可为电影市场带来一丝活力,却暴露出好莱坞科幻电影在创新与保守之间左右摇摆的结构性矛盾——相较于前两部作品对数字空间的先锋探险,新作本可承载更深邃的赛博哲学思辨,却终究未能打破好莱坞的叙事茧房。

1982年,《电子世界争霸战》(TRON)以“荧光网格”初绘数字空间的朦胧轮廓;2010年,时隔28年的续作《创:战纪》则试图搭建连接虚实世界的桥梁。两部前作的价值在于,为“赛博存在”这一命题埋下了思想种子:前者以“用户与程序”的二元对立,折射出冷战后技术扩张带来的社会焦虑;后者借角色奎拉的现身,探索了跨次元的可能性。然而,这两部作品的探索,本质上仍停留在好莱坞早期科幻电影中常见的“技术奇观”与“个人英雄主义”叙事框架——视觉层面过度依赖光轮美学的符号化表达,叙事层面囿于“反抗科技垄断,继而成为新的权力掌控者”的循环。这也为后续作品的保守化走向,埋下了伏笔。
值得深思的是,前两部作品暴露出的问题,恰恰是好莱坞早期科幻电影的缩影:过度依赖技术奇观来填补思想深度的不足,并习惯性地运用个人英雄主义叙事来简化复杂的科技伦理议题。《创:战神》作为该系列的第三部作品,本应肩负起突破这一框架的重任,却最终在“锐意创新”与“墨守成规”之间踟蹰不前。
作为系列作品的转折之作,《创:战神》打破了前两部作品中“单向入侵”的模式,构建起虚拟与现实双向干预的全新叙事范式——阿瑞斯驾驶着光轮在洛杉矶高速公路上飞驰,将程序武器转化为现实世界中具有破坏性的力量。这一设定已不再是对数字世界的简单描绘,而是对人工智能技术与元宇宙时代的一次直接叩问。阿瑞斯这一角色的塑造,更堪称点睛之笔。这位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数字生命,以“如果我能流血,你们会承认我是生命吗?”的诘问,延续了弗兰肯斯坦的现代寓言,将“赛博存在”的哲学思考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然而,这些闪光点很快就被好莱坞程式化的叙事套路所消解。反派朱利安将数字生命武器化的设定,本质上延续了《异形》系列中威兰德公司技术垄断的叙事逻辑,未能深入探讨AI军备竞赛背后更复杂的伦理困境,而这一探讨明显更具有现实意义。在形式上,尽管电影保留了工业风配乐和经典的光轮美学,但这更像是对系列元素的直接挪用——例如蓝色代表秩序、红色暗示强权,其视觉符号体系与《创:战纪》相比几乎没有提升,缺乏新意。在叙事上,影片依旧困于“英雄觉醒、对抗反派、拯救世界”的固定模式,阿瑞斯的自我探寻过程被处理得如同游戏任务,导致深刻的存在主义思考被表面化的视觉特效淹没。
这种既想突破又不愿意冒风险的“叠加态”,恰恰是当下好莱坞科幻电影所面临的集体困境:试图借助前沿科技议题来彰显作品的深度,却不敢脱离业已成熟的商业框架,最终只能在“创新”与“安全”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用套路包裹微弱的突破。
回溯好莱坞科幻电影的黄金时代,《银翼杀手》对“复制人伦理”的深刻探讨,引领了后工业时代人们对自身存在的重新思考;《星球大战》以恢宏壮阔的太空歌剧,重构了科幻电影的叙事边界;《黑客帝国》更以“模拟现实”的超前命题,领先时代近二十年。那时的好莱坞科幻电影,是引领思想解放的先锋,是技术与艺术融合的典范。而如今,其引领性正在日益被“保守化”取代,这种趋势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
其一,内容层面的思想收缩。当下的好莱坞科幻电影,不再敢于触碰尖锐的科技伦理议题,转而过度依赖“反乌托邦”“技术垄断”等反复使用的陈旧命题。《创:战神》本可以对“存在本质”进行更深入的追问,却最终简化为“反抗邪恶反派”的表层叙事。类似地,近年来涌现的《银翼杀手2049》《沙丘2》等作品,虽在视觉层面有惊艳的奇观呈现,但思想深度远不及前作,更像是对经典的怀旧式复刻。
其二,形式层面的程式固化。影片视觉风格呈现出高度的程式化:赛博朋克题材必是霓虹闪烁的雨夜,太空题材必是冷色调的金属质感,光效与配乐沦为吸引流量的工具,而非服务于叙事的载体。《创:战神》的光轮美学虽然堪称经典,却未能融入新的视觉语言,与前作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僵化;叙事结构更是过度依赖IP续作与改编,原创力匮乏,即便有新IP出现,也难以跳脱“个人英雄+家族恩怨”的窠臼。
其三,价值表达的单一化。长期固守西方个人英雄基调,忽视多元价值立场。《创:战神》中阿瑞斯的觉醒,本质上仍然是“孤胆英雄拯救世界”的传统模式,未能真正触及“集体与个体”“技术与人文”之间更为复杂和多元的关系。在面对全球化背景下日益凸显的科技伦理议题时,好莱坞的电影创作者们仍惯用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进行解读,难以引发广泛共鸣。
当《创:战神》的橘色光轮最终在洛杉矶的夜空中消散时,它所留下的不仅仅是对赛博存在这一哲学命题的深刻追问,更是对好莱坞科幻电影保守化趋势的深刻警示。中国科幻电影不必亦步亦趋地追随好莱坞的老路,而应扎根于本土文化土壤,以独特的东方视角、多元化的价值表达、锐意创新的形式语言,走出一条去程式化的全新道路。毕竟,科幻电影的核心从来都不是技术奇观的堆砌,而是对人类未来的多元想象——这份想象,绝不应被任何既定的套路束缚。科幻的本质,终究是借未来之镜,照见人类文明的永恒诘问。
(作者系北京元宇科幻未来技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