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范式角色的诱惑与陷阱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侧议

　　作者：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大学影视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 陈伟华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下简称《知否》）自2018年12月25日在湖南卫视开播以来，收视率极高。一时间，当红演员赵丽颖又成为热门话题。看了几集之后，又浏览了该剧的主要剧情，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细思之，发现这种相似感源于2015年热播的《花千骨》：同样是落难丑小鸭蜕变成漂亮白天鹅的故事，同样是从女仆到女王的传奇。虽然《花千骨》为玄幻仙侠剧，《知否》为官府家庭剧，但二者都是古装历史剧，都有很强的励志色彩，都以女性为核心人物。

　　尽管赵丽颖既非毕业于名校，也非表演科班出身，但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较高的人气，出道至今已出演电视剧30余部、电影10余部。纵观近年来的中国演艺界，赵丽颖可谓一位现象级的演员。她塑造的外柔内刚、坚韧不拔、自立自强、痴情乖巧、富有牺牲精神的“花千骨”式的女性形象堪称经典。然而，看多了赵丽颖主演的影视作品，总觉得有一丝不满足感。说她塑造的人物形象千篇一律、千人一面、性格单一似乎是有点过了，但窃以为，迄今为止她尚未成功地塑造出多元类型的典型人物形象。这种现象，在当前的青年演员中比较普遍，赵丽颖并非孤例。

　　即使拥有超高人气，即使被誉为“流量担当”，但演员如果不能突破既往塑造的范式角色类型，无疑对演艺境界的升华、个人的长远发展非常不利。深究之，造成这种困局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市场经济环境下的影视剧生产，商业利润是投资方的根本目标。从制片方看，由于影视剧的生产成本巨大，为了盈利，他们必须保证一定数量的票房和市场份额。由此一来，摄制出观众喜爱的影视剧类型，成了实现这一愿望的最佳途径。为了实现愿望，就会刻意为演员量身订做特定类型、特定题材的影视剧作品。这类作品，往往是以该演员曾经获得成功的影视剧为范本创作而来。换言之，出于利润的考量，制片方进行艺术创新的动力并不大，他们更希望以简便的方式迎合观众，甚至担心演员的表演风格发生变化而导致“掉粉”。从导演和编剧方来看，他们有心进行艺术创新的尝试，但会受到权限不足的制约。

　　从演员方看，原因可能有三。其一，是自身存在局限。受限于学习经历和人生阅历，他们只能出演某一类角色。例如，某些生于城市的演员演不好乡下人，某些生于农村的演员演不好城里人。其二，受制于影视作品的既定角色，无法发挥其饰演其他角色的潜能和才能。其三，在饰演特定角色时能够得心应手、事半功倍，但在饰演其他类型的角色时事倍功半，甚至费力不讨好。这，使得他们一方面养成了饰演同类角色的惯性和惰性，另一方面对角色创新产生了巨大的畏难情绪。

　　从观众方看，不少观众是因为喜欢某个演员才去关注一部影视剧。一个经典的影视人物形象，往往会在观众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某些观众，只愿意接受该演员的特定类型形象，否则就会认为演员和作品都不成功，甚至在网络或纸媒上给出负面的评价。这种因素的存在，也给演员的艺术创新造成了很大阻力。

　　创新是发展之源。演员必须走出对既往范式角色类型的路径依赖，大胆创新，才能由偶像演员变成实力演技派，由普通演员迈向表演艺术家之列，从而更大限度地延长自己的演艺生涯。否则，不管天赋多高，也只能是昙花一现。这无疑是极可惜之事。中国影视界，如果缺少实力派演员，那么即使表面很繁荣，也难有更多传史传世之作。

　　如果以演员与角色的契合程度来衡量表演境界，不妨可以这样说：普通的表演境界是演员无论饰演何种角色，都只是让观众记住自己；一流的表演境界则是，不但能够让观众记住演员本人，而且能够记住其所饰演的角色。如何走出既往范式角色类型的局限，不同时期都有成功的案例，可供学习和借鉴。例如阮玲玉、周璇、斯琴高娃、刘晓庆、巩俐、葛优、陈道明、周星驰等一些著名演员，都饰演了多种类型的范式角色。阮玲玉既可饰演旧式女性（《神女》中的“神女”），也可饰演新女性（《新女性》中的韦明），还可饰演村妇（《小玩意》中的叶大嫂）等。巩俐则饰演了抗日女性（《红高粱》中的九儿）、都市女性（《漂亮妈妈》中的孙丽英）、反抗村官的女性（《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反抗夫权的女性（《菊豆》中的菊豆）等多种类型的典型女性形象。

　　当然，应该承认影视范式人物形象的出现，是多种合力的结果。对演员而言，极少有人像周星驰一样，可以掌控其中的多种外力因素。更多时候，演员不得不“听令行事”。另一方面，在“听令”的同时，还有很多因素可供演员掌控。例如，在台词、肢体语言、面部表情等方面多下功夫。而这些方面，正是普通演员与一流演员的分水岭。

　　不妨再回到《知否》上来。该剧剧名虽有诗意，却含义朦胧。就剧情而言，实际就是“盛明兰传”。查小说原著，发现该书于2012年由台湾三采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出版时名为《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013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时名为《庶女·明兰传》。平心而论，“庶女·明兰传”虽然朴实，但表意简洁明了；“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虽有诗情画意，但其实佶屈聱牙、不知所云。近年来的影视剧命名，似乎流行一种风格：刻意化简为繁，追求朦胧诗意，弃词组和短语而用长句。例如《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春风十里，不如你》等。背后原因，值得深思。或者可以说，时下流行的审美风格，深深地影响到了本剧的方方面面，包括人物性格特点和气质等。

　　鉴于小说原著初版于2012年，电视剧出品于2018年，可判断《知否》不是特意为赵丽颖创作的小说。但对比电视剧和原著，明显可见，电视剧被改编成了符合赵丽颖风格和气质的作品。原著是穿越性质的小说，本剧则去掉了由现代穿越到古代的环节，直接变为古装剧。纵观赵丽颖出演的电视剧，类似的作品比比皆是，例如《楚乔传》《花千骨》《杉杉来了》《追鱼传奇》《陆贞传奇》等。这对她而言，既是良性循环，也成了进行演技提升的羁绊。赵丽颖以及类似演员的演艺之路将何去何从，我们拭目以待。事实上，观众和学界对自己喜欢的演员，总是有着较多期待和较高要求。（陈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