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宗城
在余华的小说中,我们能读到对崇高口号的厌弃、对宏大价值的舍弃,以及对传统知识分子趣味的嘲弄,书中充斥着琐碎的世俗生活以及性与暴力的底层冲突。
余华小说《兄弟》
《兄弟》是作家余华从2000年写到2005年的作品,五十万字的厚度在余华的作品里不多见。余华称,这是一本“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上部写文革,下部写改革开放,一对兄弟、一个城镇,折射中国四十年的沧桑巨变。
小说从“李光头偷看刘镇第一美女的屁股”讲起,引出乡村教师宋凡平与丧夫妇女李兰,二人相知相爱并组建家庭。于是,李兰之子李光头与宋凡平之子宋钢成为兄弟。十年动乱期间,宋凡平一家受到打击,宋凡平也因为出身问题饱受欺凌,最终惨死。李兰从上海归来,不久病故,留下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到了下部,李光头成为了福利厂厂长,通过捡垃圾发家并最终成为刘镇大富翁,但此时刘镇第一美女林红却嫁给了好兄弟宋钢。宋钢生活贫苦,为了给妻子像样的生活,决定外出打工。不想颠簸流离归来之后,妻子林红却和李光头好上,绝望的他留下遗言卧轨自杀。最终,刘镇的一干人等在李光头的带领下,鸡犬升天,发家致富。林红却做了红灯区的老鸨。
小说一开头就在挑战读者的忍耐极限,余华通过对“李光头窥探女人屁股”事无巨细的描写,展现出小镇人物内心的真实状态。
在余华的小说中,我们能读到对崇高口号的厌弃、对宏大价值的舍弃,以及对传统知识分子趣味的嘲弄,书中充斥着琐碎的世俗生活以及性与暴力的底层冲突。熟悉中国文学传统的读者明白,中国文人乐于将温柔妩媚的女人作为美的化身,不遗余力地书写君子对美的向往与“爱而不得”的踟蹰,但余华的小说却不写她们含蓄的一面,转而写她们被压抑的性本能、华美袍子里的“虱子”。
余华
小说的第一章就呈现出余华对知识分子体面的拆解。赵胜利号称赵诗人,是刘镇的两大才子之一。面对他的同行,谈吐举止都是诗人气派,可面对偷看屁股的李光头,他的措辞也就粗俗起来。赵诗人发现李光头的偷看行径,就打着声张正义的旗号,拉他去游街示众。而刘镇的另一大才子刘作家,“心想不能让赵诗人独领风骚,这种出风头的事自己也得有一份。”结果,“他们口口声声要送他去派出所,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他们偏偏不送他去,非绕路去更远的派出所,不走小巷走大街,让自己出尽风头。”所以,有时候看余华的小说很“难堪”,因为他总是写面子以里的东西。
从《兄弟》这部作品里,我们还可以发现余华在写作上的变化。余华说:“80年代对我很重要,那时候我的能力是将叙述变得若即若离。到了《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我的叙述是直接进入。到了《兄弟》,我叙述的强度开始增加了。”以《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为标志,余华开始注重小说的“写实性”,尤其是人物的动作和心理转折。往后,余华愈发执着于书写具有普遍性的个人,而非具有强烈作者风格的个人。如《收获》编辑王咸所说:“从《活着》到《许三观卖血记》,余华作为作者的个人性已经消失了,而是变成了一种‘集体叙事’。”
余华的早期小说以《十八岁出门远行》等为代表,具有很强的实验性、先锋性。他的叙事语言暴力、奇异、隐秘、残忍,不拖泥带水,有冷峻之气。更重要的是,他的早期小说有着很强烈的个人意识。相比之下,《兄弟》则是一部致敬十九世纪厚重长篇的作品,余华在叙事时受到《红与黑》《罪与罚》等小说的影响。为了书写自己理念中的“社会长卷”,余华在小说中杂糅了大量时代的典型事件、典型分子、典型话语。李光头是转型时期典型的地方商人,他的兄弟则是典型的中国式老好人。而小说中穿插的毛主席语录、改革开放广告词等,一方面强化了时代气息,一方面也加剧了小说语言的“泥沙俱下”。
《兄弟》中塑造最成功的角色不是兄弟二人,而是宋凡平。在一个人性被稀释为动物性的时代,宋凡平坚守住生而为人的品德,没有一丝假大空的感觉。通过这个人物,余华展现出一种率性、豁达、坦然而不失坚韧的人生姿态。宋凡平是一个敢于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抱住心上人的汉子,也能在妻子李兰生病以后,“一个晚上要起床几次给李兰换一换冰凉的毛巾”。而当他被人批斗,为了让孩子宽心,他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姿态,独自一人扛下所有苦难。宋凡平的死,象征着疯狂年代对善良的漠视。
小说最感人也最虐心的一段就是宋凡平之死,其中有段简短的文字,读之印象深刻:
“他们觉得这次宋凡平不会再爬起来了,没想到长途汽车从车站里开出来时,这个宋凡平竟然又从昏迷里苏醒过来了,而且再次站了起来,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还挥了一下右手,他看着远去的汽车,断断续续地说:‘我还——没——上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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