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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世磊
《渔父》一文收录于《楚辞》中,一般认为作者是屈原,也有学者认为是秦汉间人为追记屈原而作。这是一篇流传较广且颇具人格内涵的文章,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亦选入此篇,列于“直面人生”版块。关于其中渔父的形象,论者多将其描述为一位世外高人,或者道家隐者。窃以为,这种认识有待进一步商议。
从文章体式上看,《渔父》篇中作者有意设置人物问对,一边是屈原,一边是渔父,以此来言志说理。同时,二者的形象在言辞问对中,自然也就展现了出来。渔父作为屈原对立面的人物,劝他改变自己的“深思高举”去随波逐流,以适应那个污浊的社会。其形象设置,类同于《离骚》篇中的“女媭”。这看似是出于善意的劝谏,实则正是屈原所反对与不能接受的。问对双方,其实是价值观念不同的双方。《渔父》的创作目的,即在于驳斥批判对方。只不过在篇章当中,屈原直接使自己出现在了正方的位置上。
屈原作为战国中后期“娴于辞令”的士大夫,懂得什么样的文章体式适合表现什么样的情志内容,即刘勰所谓的“因情而立体”。例如,他将自己悲怨不平之愁情,通过《离骚》《九章》等节奏感、律动性强的诗体篇章来表现,而当需要将是非不分、浑浊病态的社会现实表现出来时,问对体显然更合适。问对体的写作,在文本上可以使文章自然形成对话双方。有双方对话就会形成直接的比较,双方各言己辞,也容易使别人做出评判。
《渔父》篇中,问对双方屈原与渔父各言其辞。渔父首先问道:“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回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听完,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表达出不认同的态度,回应道:“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醴?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渔父的这段说辞重点在一个“变”,随世俗之变而变。他先以“圣人”为依托,否定屈原的处世原则,进而提出自己的处世方法。渔父的处世方法看似有道理,实际是无原则、无底线,甚至不负责任的。其观点核心是,面对污浊黑暗的现实,不是积极去改变,而是一味地迎合、适从,为此甚至不惜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人格。对此,屈原的回答是:
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屈原显然不认同渔父的观点,而是追求人格的独立与洁美,不蒙世俗之污。屈原所述乃是做人的基本原则,但仍没有得到渔父的认同。最后,渔父以“莞尔一笑”来表达他的不苟同,并且以一首小歌作为回应: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渔父唱的这首小歌,即《沧浪歌》,最早见于《孟子·离娄上》。此歌出现在不同的语境,有不同的意义倾向。但这里,渔父的援引还是在表现他那种权变的处世思维,而且渔父的这种权变,与儒家“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达则兼济,穷则独善”的权变还有所不同。儒家在天下无道时选择归隐,是独善,即我不管、不担当,但我不参与,仍保持自身的完整;渔父的权变在于当面对社会的污浊黑暗时,选择改变自己的节操,参与进来,甘愿随波逐流,甚至还要推波助澜。换言之,面对“世人皆浊”,要“淈其泥而扬其波”;面对“众人皆醉”,要“餔其糟而歠其醴”。当“沧浪之水浊兮”时,选择的不是“不洗”,而仍旧是“洗”,即参与其中。这样的处世原则,在国家衰败、时局黑暗而需要改变的时候,不但于社会无益,反而会带来更大损害。
因此,对于《渔父》篇中渔父形象的认识,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因其名曰“渔父”,就认为是一位处江湖之远的高人、隐者。经上文分析,《渔父》篇中的渔父并不能算是一位高人或一位道家的隐者,因为真正的道家,不会随波逐流,也不屑于世间事。这里的渔父,应是一个被屈原拿来作对立面的,要否定和评判的无原则、无底线的人物形象。
(作者张世磊系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