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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流萤
胶片时代的电影从业者,尤其是离观众最近的电影放映员,是电影放映的绝对掌控者,也是被观众崇拜和敬仰的对象。而在人人都可以随手拍的当下,电影放映员的职业身份与意识形态话语权的双关成为电影《一秒钟》里的新奇存在。
本片导演张艺谋出身于摄影师,胶片可以说是其第二生命,对胶片记忆的迷恋形成了他在电影构图和色调上的独特风格。从早期的《红高粱》《一个都不能少》等作品对农村文化地理空间的描摹开始,导演的纪实影像风格就一以贯之、比较鲜明地呈现在其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创作中。
《一秒钟》与五年前的《归来》具有相同的叙事背景,但又有所不同。《归来》多用特写表现人物的心理世界,《一秒钟》的远景、全景则更多,景别的使用取决于电影中人物关系的构造。从《归来》以三口之家为主体的家庭叙事,到《一秒钟》里因为看电影、放电影而聚集的三位来自不同家庭的角色,这种从单一家庭结构转向于对外围社会中人物关系的关注,体现出导演在故事创作上的外延性拓展。在追求画面空间等表现形式的无意识状态下,社会意义得以织就,这种创作经验的改变使导演对社会的关注变得更加开放。
与胶片有关的故事确实带有导演个人的青春记忆,导演也似乎特别钟爱表现动荡年代的青春年华。在讲述这类故事时,影片往往悬置了具体的历史背景,本片更是弱化为个别物象,如“场部”“造反派”等时代的记忆。但是经过视听语言重塑的历史现实,并不是历史的再现。从《活着》《山楂树之恋》《归来》到今天的《一秒钟》,数年来,导演反复着墨于创伤体验的艺术创作,体现出对于其青春记忆的执着。在电影艺术中对某一时代思潮的反映,实际也是创作者自身对审美意识和艺术追求的一种研判,这不仅体现在题材和创作样式上的稳定,也见诸于影像风格和视听形态上的统一。
《一秒钟》的银幕表现仍然存有对人性的深入切脉,不得不说,这很大程度得益于两位演员的专业表演。由演员范伟扮演的范电影这一角色,虽带有夸张刻意的小品化痕迹,但荒诞反讽的意义便得以显现,对于事实的反差和解构也在悄然间完成。而扮演张九声的演员张译,表演同样不俗。张九声是从劳改农场逃出来的“坏分子”,有一个不断尝试与自己隔离的女儿,内心深处生发着团聚的愿望,哪怕只是在电影屏幕上看着长大的女儿,反复循环一秒钟又一秒钟。而女儿为了消除父亲对自己的不良影响,竭力证明自己的立场正确,在这珍贵亲情的表象下,是一种深刻的伤痛,反射出一种无法在现实中弥合的亲伦关系。
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作品从早期对具体中国文化意象的展示和影像民俗的塑造,逐渐过渡到对人物在时代背景下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的描摹,并注重对人性的表达和批判。张九声和刘闺女顽强并张扬恣肆地完成各自的生活理想,充盈着强烈的生命意识。电影带给他们的愉悦,超越了生活中种种的不如意,一些苦难的伤痛被安抚了,人生的价值也似乎被寻见。电影中范电影品行的扭曲,并不是来源于意识形态的驯化,而是对未能看护好儿子的心灵困惑与自责。
因一场电影结缘的三位主人公,表现出人性的复杂。特别而传奇的小人物塑造,使影片叙事显得过于传奇虚幻。片中的三位主人公缺乏一定的自省,所以,影片没能显示出对历史的反思,更多的是对电影胶片放映历史的回顾、对个体人性的认知,以及个体责任的无意和或然,这是戏剧发生强烈冲突的前提,也是悲剧性结果的原因。这种以政治背景讲述伦理情节的电影模式,本来很严肃,但是因为传奇化色彩太浓厚,使得故事的戏剧性与影像的纪实性形成一种博弈。
像《黄土地》中对光明的渴求,《一秒钟》中面对电影的放映也充满期待,这似乎具有某种同源性,对“胶片故事”的讲述不仅是导演的电影情怀,也是对稳健持久的创作实力的表现。不过,距离上世纪的伤痕文学和反思题材顺应社会思潮并成为文艺创作的中流砥柱的年代已经过去40多年,影片当中的人物虽然集合了导演对自身人生历练的领悟,但作为人生的一个片段和社会思潮的一个阶段,在理性而节制地暴露和批判之后,也要真挚而热忱地面向未来。
改革开放至今,作为第一批有机会接受专业训练的导演,促进了华语电影的国际化传播,也带动了本民族电影的发展。如果能跳脱出反复咀嚼青春伤痕的叙事窠臼,深入洞悉一下在自己人生长时段里,受惠于社会发展的电影创作人生,多一些对社会的感恩和人情真善美的励志趋向,这样的电影会更加温暖。
(作者系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