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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宇男
绝症是许多影视作品中惯用的制造冲突与升华主题的元素。它从生理上侵吞着病人的躯体,在精神上透支病人的意志,又能通过丧失记忆等症状,解构人生而为人的主体性。绝症在客观上构成的困境引发银幕内外对生死的思考,又在亲密关系中被包容和消解,触发无数泪点,形成了成熟的叙事套路。
无论是欧美还是日韩电影,绝症设定通常与爱情主题如影随形,因而产生了“爱情绝症片”的分类标签。但在涉及绝症的中国电影中,亲情却成为了不亚于爱情的叙事动力。《滚蛋吧!肿瘤君》虽有医患相恋的噱头,病友相互鼓励的内容也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但影片中最让人泪目的是家庭中的亲子互动。《送你一朵小红花》《再见吧!少年》等电影更是将爱情元素置于副线,把亲子关系定位为叙事主线。如何面对病痛死亡,如何在不完满的生活中苦中作乐,失孤之后如何重新面对生活,影片通过对相关议题的思考与解答,增强了内容的深度和质感。亲情重于爱情的叙事偏好与中国人重视传统、血脉、家庭的伦理观密不可分,在病魔的威胁面前更重要的不是爱情的双向奔赴和救赎,而是亲情维系下以家庭为单位的彼此扶持。这种现象在涉及阿尔兹海默症的电影中更为明显。无论是世纪之交上映的《女人四十》《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还是近年上映的《妈妈!》《脐带》,电影中的爱情元素几乎隐匿了踪迹。记忆消逝和病痛侵蚀所引导的走向死亡之路本质上是不同的:病痛侵蚀加速了衰老,带来死亡;记忆消逝则更像是返老还童的逆生长之路,生活赋予个体的角色被一层层剥落,最后如同回到襁褓中的婴儿,静静睡去。影视作品中阿尔兹海默症的设定成为了一个转换器,随着亲子关系的置换,子女得以从这一过程中重新理解父母与他们的人生。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由记忆建构而成,也被记忆捆绑和束缚着。对于《脐带》中的娜仁左格而言,患病前的她扮演着女儿、妻子、母亲等多重角色,直到阿尔兹海默症剥夺了她的层层身份。失去了记忆束缚的灵魂是纯净清澈的,娜仁左格重获了只属于孩子的双眼,循着心底对家的思念走向草原深处,那是一个现实与想象交织、变幻莫测却永远温情的世界。虽然知晓结局注定是寂灭,但至少在这一刻,阿鲁斯确知自己的母亲完全回到了没有忧虑的童年时光,他静默注视的目光一如父母对子女,没有对病痛的忧心或对母亲失忆的失落,而是充满爱与包容。也是在这一刻,阿尔兹海默症没有显出它剥离记忆、丧失情感的残酷性,导演以最美的诗意保留了最大的善意和希望。
与《脐带》中的诗意童话不同,《妈妈!》则呈现了病痛更加残酷的真实面貌,片中也引发了更为复杂的亲子关系的转换。在疾病降临之前,古灵精怪的母亲像是爱撒娇任性的女儿,沉稳成熟的女儿像是扛起家庭重担的母亲。发病初期,无论是隐瞒自己病情的女儿还是毫不知情的母亲,都在尽己所能抵抗阿尔兹海默症带来的负面影响。女儿将母亲“寄存”在养老院,准备以一己之力对抗病情,力图保护住母亲被照顾者的角色;母亲则千方百计回到家中,力图恢复过去两人的相处模式。随着疾病发展,二人的角色又一次置换:母亲从疑心病的老小孩变成为保护幼崽而战斗的母狼,女儿则从老成持重的教授变回父亲离世前那个天真无邪、被爱环绕的小女孩。这一次置换在戏中抚平了母女数十年难解的心结,在戏外赚足了观众的眼泪。《脐带》中亲子关系的转换通过诗意的画面与温情的对话予以展现,《妈妈!》则是通过真实的病况:尿失禁、抗拒吃药、不再识字……原本孩童的行为却由成年人做出,影片在巨大的反差中呈现了满屏的揪心与辛酸。
然而,阿尔兹海默症并非在所有涉及亲情的电影中都充当着亲子关系转换器的作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即是一反例。电影呈现出《脐带》《妈妈!》截然不同的质感,这固然与其改编自舞台剧的背景密切相关,更与其侧重点不同有关。在《脐带》《妈妈!》中,阿尔兹海默症这一元素的呈现方式是偏功能性的。作为一种绝症,它是触发矛盾、引起冲突的导火索,而其导致记忆丧失、身心退行的病症则助推影片触及生命与死亡、流浪与归途、亲情与反哺等导演想探讨的核心议题。而《困在时间里的父亲》虽有亲情元素的包裹,其核心却是以第一视角展现阿尔兹海默症这一疾病本身。我们无从去评判两种表达方式孰优孰劣,但二者的差别无疑呈现出中国电影在展现残酷真实时相对温情的处理方式——在这些电影中,阿尔兹海默症不再是冰冷的疾病,不再只有绝望的标签。既然无法改变疾病降临的事实,不如接纳它,将它作为转变的契机:借由这一不得不承受的苦难,我们得以随着电影的主人公们一起,重新认识身边的亲人。(关宇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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