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　然

　　中国园林以精巧雅致著称，是对自然世界的一种浓缩，通过调整自然景观的比例，展现了景与建筑之间、景与景之间、景与人之间的独特韵味与意境。中国戏曲则是将表演、舞蹈、音乐、美术、文学、历史等多种艺术集于一身，将天南地北、山河湖海尽收于有限的方寸舞台之内，将帝王将相的纵横捭阖、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凝练于故事之中的艺术形式。“园林”作为一个媒介或符号，与戏曲有着深度的关联。它被构建成为一个“戏情”的叙事空间场域，具有封闭性与私密性的特征，与戏曲中才子佳人题材中男女情感的私密性相通，所以常被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在将这类戏曲题材拍摄成电影时，创作团队需要思考如何展现“园林”的景色，以及“园林”如何与人物产生情感关联，将景物化为情思，从而做到以实为虚、化实为虚，生成独特的画面韵味与境界。

《白蛇传·情》剧照

　　当下戏曲电影的园林实践

　　自从戏曲搬上大银幕后，其场景的设计经历了照搬舞台阶段、摄影棚搭景阶段、实景拍摄阶段、数字特效阶段。虽然场景设计在各个时代互有并存，但一个时期、一部剧所流行的风格却是趋于统一的。例如，五十年代前，戏曲电影拍摄多半采用舞台记录的形式。建国后的十七年间，创作者们不满足于单纯的舞台纪录，而试图更多地发挥电影艺术的特点。这期间，创作者开始思考要不要使用布景，怎么更好地将布景与戏曲结合。实践证明，摄影棚搭景拍摄更符合当时民族化艺术风格的要求，也能更好地呈现电影画面的构图和色彩，不会因外景天气、季节、光线等因素而影响拍摄进度。改革开放后至八十年代末，随着审美思潮的转变，摄影棚布景已不能满足观众的要求，搭景被认为缺乏真实性，于是，多数戏曲电影、戏曲电视剧开始选择在外景中拍摄，戏曲电影与园林实景的融合也是从这时开始大规模出现的。

　　近些年，戏曲电影产量颇丰，其中不乏有许多采用园林实景、园林搭景以及数字特效来拍摄的作品。例如，昆曲电影《红楼梦》、越剧电影《何文秀》、汉剧电影《白门柳》、苏剧电影《国鼎魂》、粤剧电影《白蛇传·情》、黄梅戏电影《六尺巷》、豫剧电影《桃花庵》、越剧电影《唐婉与陆游》、越剧电影《钗头凤》、3D越剧电影《西厢记》等等。

　　越剧电影《陆游与唐婉》（2017）选择在山水园林中实景拍摄，创作团队在绍兴沈园、西园、鉴湖、鲁镇、柯岩等多地取景，在山水花草、亭台楼榭之间展现江南灵秀清雅的独特人文气质。汉剧电影《白门柳》（2019）选择江苏省木渎古镇作为影片拍摄场地，真实地还原了秀美的秦淮河、尚书府、绛云楼等场景，使得演员形象更加鲜活立体。越剧电影《何文秀》（2021）也进行了大量实景拍摄，创作团队辗转于横店、新昌、上虞之间取景，展现雅洁质朴、小桥流水的江南园林风格。苏剧电影《国鼎魂》（2023）对叙事与抒情段落分别进行了写实与写意的场景设计，写实叙事段落采取棚内搭建的园林空间，将苏州园林的典型元素白墙灰瓦、飞檐翘角、小桥流水、荷塘竹林、门窗格栅、太湖石等一一展示。粤剧电影《白蛇传·情》（2021）大量参考明清时期的园林设计，采用棚景、实景相结合，并运用先进的特效技术还原了江南雅致清丽的景色，使得整个画面风格犹如一幅朦胧的中国水墨画。京剧电影《安国夫人》（2023）则采用了LED数字虚拟影棚技术与搭建实景相结合方式，在园林中展示京剧艺术的美感。片中饰演梁红玉的梅派名家董圆圆透露，由于在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园林立体实景中表演，强烈的环境代入感使她瞬间入戏，更真实自然地诠释人物的情感。

　　戏剧家李渔对古代园林中的窗有“尺幅窗，无心画”的说法，认为窗户如同取景画框一般，将白昼黑夜、春夏秋冬的园林景致容纳进来，比挂在墙上的画生动百倍。在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中，白素贞与许仙居所的月洞窗即充当了“画框”的功能。二人成亲时，观看视角由外向内，二人犹如人物动态肖像画一般镶嵌在画框内；展现二人赏景时，观看视角由内向外，通过月洞窗所看到的，不只有相拥的二人，还有远处迷雾中的山林，以借景的手法使得构图更加完整。二人品茶时，月洞窗再次成为“画框”，由内向外看时，窗外虚空的景色搭配屋内古朴写实的桌几，实现了虚实相衬的效果；由外向内看时，虚化的前景竹叶与窗内二人的互动犹如一幅流动壁画，诗情盎然，画意悠远。再如，当许仙外出准备端午采购时，画面利用月洞门不仅分隔了院内外的空间，也丰富了建筑与景色的层次，扩充了空间容量，使不同空间内的景色实现相互渗透。

　　镜语下的园林美学呈现

　　戏曲电影创作，往往因为戏曲虚拟动作与实景拍摄相矛盾而陷入困境。如果贸然将戏曲虚拟表演搬入实景中进行拍摄，就会产生不和谐的效果。经过积极的探索和实践，“人景分离式”镜头组合的拍摄方式被提出，并且大大提升了画面的意境。

　　所谓“人景分离”，就是将人物与景物分开来拍。没有人物的镜头通常称为空镜头，它具有象征、隐喻与暗示的作用，是延续人物情绪、渲染环境气氛，以及升华画面意境的重要表现手段。所以，空镜头不仅展示了景色的美感，还担负着整体氛围的营造。例如，豫剧电影《明伦堂之新桃花庵》（2023）的故事发生在苏州双竹巷和桃花庵，以江南园林为背景。影片中多次俯拍园林实景，利用镜头推、拉、摇、移，向观众展示亭榭楼台、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的园中景。此外，影片利用蒙太奇的组接方式，将空镜头与人物镜头进行交替切换，描摹景物的空镜头是创作主题和观者情感的凝练和概括，搭配画外音以及唱词可达到借景抒情、寄情于景的目的。如同巴拉兹曾说的，在一部影片中，“上下镜头一旦组接，原来潜藏在各个镜头里的异常丰富的含义便像电火花似的发射出来”。这种情景交融的蒙太奇手段，也更符合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理念。

　　苏剧电影《国鼎魂》曾提出“江南影”的概念，即“以灵巧独特的院落、园林、小城空间，以知性美和吸引力，造就电影的空间和造型”。园林最早是为戏曲表演提供一个场所，随着电影的发展，园林也可以为戏曲电影的银幕实践提供多样化的场景选择。法国哲学家丹纳曾说，“艺术的品种和流派只能在特殊的精神气候中产生”。戏曲电影类型正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滋养中逐步完善，通过光影手段将戏曲与园林两种中国特有的文化形式更好地传播出去，从而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

　　（作者闫然系厦门大学电影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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