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恩扉页

　　自电影《暴裂无声》（2017）上映之后，导演忻钰坤沉寂数年，此次执导的《热搜》一改往日粗粝风格的乡村影像和擅长的犯罪悬疑叙事，将视线指向繁华都市的喧闹和没有硝烟的“网络舆论战场”，直击当下现实社会的痛点问题。

《热搜》海报

　　“透明社会”的人性洞察

　　哲学家韩炳哲认为，“事物”“行为”“时间”的三重透明构成了“透明社会”，这具体表现在事物的否定性消散、行为屈身于可操作的计算控制、时间被抹平为按序使用的现在。毋庸讳言，我们都是身处韩炳哲所说的“透明社会”的芸芸众生，对于数字信息的处理早已经脱离了简单的趣味判断，而进一步成为复杂的数字景观。

　　在“透明社会”里，人们普遍面临着信息过载的情况，即社会信息超过了个人或系统所能接受、处理或有效利用的范围，并导致故障。人们每分每秒都身处信息的漩涡之中，却没有因此实现大脑的进化，反而逐渐沦为单纯的“信息接收器”，对真相辨别的能力大幅减弱。在“流量就是话语权”的社交媒体“潜规则”当中，“转评赞”（即转发、评论、点赞）成为社交平台的言说准则和交流符码，被牺牲和忘却的只剩下了“真相”和“正义”。

　　影片当中的陈妙与其说是一个网络自媒体的内容运营者，不如说是一个社会热点事件大戏的“导演”，她巧妙地运用蒙太奇制造出本不真实的“真相”。她洞察到了社会心理，定位到了受众需要，从而生产出“爆点”新闻。“职场骚扰”“校园霸凌”等社会热点事件，配以夸张的反问式标题，抓准了碎片化阅读“重标题、轻内容”的时代症候，造就了阅读量“10W+”的爆款文章。这些极端的内容正是利用了人们的心理阴暗面和得不到宣泄的情绪，靠着“蹭热点”一步步成为颇有影响力的“舆论风向标”。但真相永远是真相！面对网络暴力、舆论声讨、人肉搜索，张小穗最终选择了惨烈的“以死相搏”。

　　“救赎电影”的伦理召唤

　　当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当所谓的“霸凌者”成了“受害者”，陈妙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崩塌了。女性身份让她共情于张小穗的遭遇，同样，她也试图对自己的过激行为进行救赎，这也是她在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里唯一没有被泯灭的伦理精神。面对着弱者无力发声的危如累卵，一种道德驱力就此产生，这面向的是一种列维纳斯所说的“为他者的责任”。正如格古斯所言：“这种改变涉及自我的克己和牺牲，有时几乎到了殉道的地步，以支持他人的伦理优先权。”何言一开始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的话术，永远只能是一种向懦弱妥协的漂亮话术，陈妙为伸张正义挺身而出才是救赎自我的唯一手段。

　　在影片《热搜》中，陈妙从一个咄咄逼人、利益至上的精英白领女性，转变成为一个为弱势女性发声的英雄，是因为她的伦理信仰产生了严重的危机。热衷于慈善的“金主”恒世集团，背后竟然隐藏着龌龊的犯罪行为；看似温良的校长，竟然是资本权力的走狗；高雅的古典乐响起，竟意味着又一次龌龊勾当的发生。这一切都让人无力承受，却又是隐秘的事实真相。在面对拿钱收声还是为正义发声的选择，陈妙等人选择了后者，通过里应外合的配合战，坚守住了道德的底线，也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张小穗、余甜、艾米、甄希等女性构成了一张张“面容”，这是一种贫穷、柔弱、脆弱的象征，唤起了人们心中尘封的热血正义，完成了伦理的召唤和道德的救赎。以暴制暴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冷眼旁观也不会让社会积弊烟消云散，正如电影中陈妙在她的《规则》一书中所写的，当人们越成长“取而代之的是怯懦和旁观”，但随波逐流的默默失语并不会让我们所处的社会变得更好，只有“冲破藩篱，重塑规则”才会撕开真相，从而共建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

《热搜》剧照

　　去“作者性”的转型

　　此前，忻钰坤导演凭借小成本长片处女作《心迷宫》（2013）获得第8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等荣誉，开启了他的长片电影创作之路。而后《暴裂无声》无疑是延续了其悬疑犯罪的乡村影像创作基调，形成了其显著的“作者性”标识：冷峻、粗粝且压抑的影像风格。此次带来的《热搜》可以称得上是忻钰坤主动寻求转型的突破，对于网络暴力和舆论伤害的思考，像是接过了陈凯歌导演《搜索》（2012）的接力棒，对当下的网络乱象和资本侵袭发出了勇敢的声音。

　　《热搜》通过“沉默的螺旋”“议程设置”“魔弹论”等传播学概念的具体化展演，为观众呈现出一场隐匿在“舆论战”背后的精彩博弈。谁说新闻传播学无用？影片中的新媒体“舆论战”被呈现得颇为精彩，像极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现代性书写。在“选题爆料”“热点炒作”“借题发挥”“转移视线”“造谣抹黑”等你来我往的正邪斗法之中，真相多次反转、舆论几度转向、强弱数次易势。恒世集团的岳鹏和他背后的王世民象征了丑陋资本的肮脏，张小穗等受欺辱的女性则代表了社会底层群体，后者对抗前者无疑是“蜉蝣撼大树”，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却也在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迂回抗争中，寻得最终的正义。

　　从工业化层面来看，《热搜》是忻钰坤导演在商业类型片中颇为成功的探索，恰到好处的音乐、恰如其分的反应镜头、流畅的转场画面等，都让这部影片显得很“电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作者性”灵韵的消散。高度类型化的影像风格和稍显程式化的剧作结构，使得导演的“作者性”在本片中消散于无形。声音与画面的错位感剥离出现实主义的风格，部分演员的用力过猛没有呈现出人物的适当情绪，陈妙稍显生硬的价值转变，被简化的矛盾关系和叙事逻辑都让影片的现实感减弱不少，这也可以归咎于导演身处转型的阵痛期所带来的不适。

　　总体而言，《热搜》聚焦于“丰富、混乱、多元、扁平”的互联网，审思信息过载时代的现实问题和背后根源。最终，为观众呈现出一场理想化的“反网暴”解决方案，从而激发出人们那一份“为他者的责任”的伦理观念，不失为一次成功的尝试。（马恩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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