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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 军
网络剧《繁城之下》是一部悬疑古装戏,剧中破案技巧在慢节奏的拉扯下已失去了看点,文化失落的沉重超过了情节的悬疑,文化情愫的伸张比道德人性的救赎显得更为迫切,也更为艰难。
《繁城之下》剧照
在罪恶滔滔与文化松弛的反向比对中,令人不得不感叹文化与罪恶究竟谁更能蛊惑人心。“繁城”之“繁”,一则罪恶汹汹,二则儒家文风盛行。恰恰这些罪犯就是文化的拥趸,教书的王夫子、行医的程大夫、当官的魏知县等,这些长期以来底层文化架构的支点,却成了犯罪的始作俑者和帮凶,在诱惑、威逼和欲望前失去定力。文化的浸透力、感染力和矫正力日渐薄弱,文化成了门面的装饰、恶人的护身符。文化德性的丧失使蠹县成为活者的地狱,虫害满地,恶人横行。连环杀人案现场留下的《论语》选句,不知是对文人伪善的嘲讽还是礼崩乐坏的哀叹?
《繁城之下》以陆直的沉沦和小宝子的复仇为故事主线,探讨了人性奇正与文化改造力之间的关系。当时的人们,弱者诺诺不敢言,苟延残喘;庸者偷奸耍滑,钻营取巧;强者草菅人命,目无法纪;权者党讼纷争,鱼肉社会。权力和暴力笼罩着小小的县城,紧紧地扼住每个小人物的命,上下活得恐惧抑郁。陆直和小宝子都是社会的弃儿,生活在缺乏安全感的底层,但对生活困境的认知和解决方式不同,导致了他们从互爱走向互杀。
陆直是聪慧的,也是早熟的,贱籍出身的家奴身份使他能看透一切尊卑和权谋,更懂机变更想跨界生活。当同龄孩子因为偷私塾王夫子的毛笔被打死时,他想到惩罚。当他的举报没有被捕快采纳时困惑了,“原来杀掉一个人却不用受任何惩罚,竟是这么容易的吗?”管家陆忠为了保全他,轻易在他面前杀掉两个人,加深了他对卑贱者命如蝼蚁的理解。作为奴隶,不仅无法为正义呐喊,甚至自己的生存境况也会随时被颠覆。主人陆远暴“鸿门宴”的一番羞辱,粉碎了他 “干少爷”的攀附梦想,也打破了他通过正途获得社会平等的希望。一个少年在一群杀人越货的成人包围下成长,学到的只能是江湖博弈的丛林法则。最后,陆直对于个人尊严的社会性要求远远超过了对财富的渴望,他从心底渴望颠覆社会秩序。当他摇身一变成为“薛举人”之后,彻底获得了“社会平等”。
“龟奴”小宝子虽然生活在妓院这种鱼龙混杂的市井底层,但始终收获着普通百姓之间传递的善意和帮助。因此,少年时的他就有了劫富济贫的想法,有了公道意识,这也是作品展示的制衡罪恶的力量所在。小宝子性格淳朴,生命中多遇善人,他与典史宋辰的交谈中指斥世道正义凋零,俗人庸众多被阴谋论、邪论操纵;他费尽周折走上仕途,原本是想通过程序获得正义。只不过,这都是徒劳,士绅文化的光环和法治的昏聩让死者依然衔冤,恶人逍遥。他设计的连环杀人案现场残忍、惊悚,这是来自地狱的惩戒,是对人性泯灭的鞭挞。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讲述了明朝灭亡的症结:“当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个人行动全凭儒家简单粗浅而又无法固定的原则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创造性,则其社会发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补足技术之不及。”传统文化精髓如果仅仅成为了枯萎的知识教条,无法约束行为、校正精神、浸染人心,那么文化就失去了对邪恶的抵抗和惩处,王阳明先生倡导的心学正是看到了良知被世风侵蚀的危险,黄仁宇提倡的制度技术补救也难以真正解决中国式的人心问题。
文化品性的官僚化和趋利化剥离了文化精神,使真正的文人处境艰难,陷入道德的绝境。典史宋辰是个奔仕途的牺牲品,在朝堂权力压榨下被迫背叛友人,冤情昭雪后却背负背叛的烙印,屈打成招留下的肢体残疾和忏悔意识使他清醒地看到真相,“那些溺水而亡的,就真的是无意落水?那些掉进井里的,就真的是意外失足?那些暴病而亡的,就真的是暴病?那些悬梁自尽的,有多少是被抢了田产,被人霸了妻女?还有那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呢?”冤屈的旧伤使他保留了文人的刚性,想主导杀人连环案,让私仇转化为公案,让法度驱散县城的鬼气邪气。宋辰的查案代表了暮落王朝文人的最后诉求,他愿为公道献祭,死后一首《杏花仙子歌》,依旧对人世充满了欣赏、眷恋和期待。
“公道是一条绕远的路”,“良心是这么一种东西,如果说你想卖的话,卖不上什么价钱,但是你若想留,那它可就贵了。”《繁城之下》在市井文化中抖落出人世最基本的生存哲学。渺小的文人或小捕快,凭着良心和堂吉诃德的勇气,开始了拯救一个孤城道德文化的行动。文脉流传的是文心、文骨,不弃文化就是不弃良知,不做沉默的大多数。(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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