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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 展
张宇的新作小说《呼吸》讲述了禅宗开山鼻祖菩提达摩的传奇人生,再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禅宗文化在中原播种、生根的过程。
作为中国禅宗的开山鼻祖,菩提达摩身上不仅承载了不可胜数的文化掌故,更因中国人对禅宗的理解与想象,故而生发出一种存乎于历史和传说之间的民间色彩。随着中国佛教的相继流传,一苇渡江、面壁九年、断臂立雪、只履西归等故事,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传说。创作之时,作者如何处理已有的现实经验?如何营造虚构的小说空间?如何进入达摩的精神世界?如何阐述其对中国的深远影响?这场写作,注定是个艰巨的考验。
诚然,张宇既非释家中人,也非历史学者,他从中国文明的发祥地——也是禅宗文化的策源地——中原出发,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辅之平白简易的文风,将达摩的生平故事及其传奇经历娓娓道来,一如呼吸般张弛有度、舒缓自如。
《呼吸》从菩提多罗的成长经历说起。他出生于古印度南部的香至国,童年时便在母亲的熏陶下,许下了修习佛法、成为圣贤的愿望。成年后,他入山拜会跋陀法师,踏上修行之路,从禅定的感知中参悟了呼吸心法:“一切修行,如一切生命。以呼吸始,以呼吸终。进则净土,退则凡尘。”尔后,二十七祖般若多罗遵循先祖不如蜜多的预言,正式传法于菩提多罗,点化使命,赐名达摩。为此,他不远万里,乘船渡海,沿海上丝路,自南方北上,来到少林寺,开启了传教东方的漫漫长途。
小说中最富冲击力的情节,是达摩面壁九年的故事。在张宇看来,世人眼中所谓的“面壁”,并非达摩意欲隐居的避世修行,而是他潜心钻研中国文化的实践。从中国文字的形意音义,到民间故事的神话传说;从河图洛书和周易八卦,到孔门典籍与道家学说……他发现,《周易》阐发的是宇宙万物的生命变化,《道德经》讲述了道天地人的运行规律,孔子以社会实践建构理想理论,庄子则将人与自然视作互相感应的有机整体。
这一期间,达摩对文脉追根溯源,沉潜文化的血肉肌理,领悟了中华民族的思想建构过程,以及佛法联通众生的传教方式。诚如书中所言:“文化的传播也需要一定的时机,这便是接受外来文化的文化形态和民族心理。”某种意义上,相较于中国文化的研修,达摩思考的是不同文化背后的思维异同,求索的是浑然天成的自然道法、同心同理的生命线索。原来,一切生命的修行不在它处,而在于最基本的呼吸。一呼一吸,不只是器官和身体的联系,更是自我同世界的联接桥梁、生命与生命的交流渠道。据此,达摩找到了以心传心的灵魂钥匙,融创出中国禅宗的不二法门。
可以说,正因张宇放弃了既往作品中运斤成风的小说技巧,他才能从心心念念的历史人物中发掘出全新的内涵,使其别具一种简洁的魅力、一份“真佛只言家常”的气象。与其说《呼吸》讲述的是达摩的传奇故事,毋宁说他更希望通过关于“呼吸”之道的发明,阐述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召唤小说世界与生命情感的联通。
在此基础上,我们有必要关注以张宇为代表的河南作家的写作新变化。《呼吸》的面世,可以说是中原作家的文学转折点。出生于上世纪40、50、60年代的河南作家们,是中国当代文学之发展的亲历者:从名动一时的文学豫军,到河南文学的中坚力量,再到中国文坛的重要作家。时至今日,这些人早已在纷繁复杂的时代景观中,见证了世道浮沉,体味了人生百味。想当初,他们决意踏上文学之路时,无不在上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氛围中,表露出一种寻道者的理想和情怀。然而,一代代人跨越万里河山、终归功成圆满之际,随后而来的创作转型及其寻求文学超越之道的思想倾向,令人深思。
近年来,田中禾用《模糊》在记忆和历史碎片中拼凑出一代青年的心灵秘史与精神图景,李佩甫的《河洛图》书写豫商家族的致富传奇与根脉传承的命运密码,周大新以《安魂》讲述父与子的灵魂对话及生与死的终极归途……这一集体返还于文化、历史或心灵的写作旨向,使人重新思索起文学之所以是人生的安身立命的基础。
张宇曾在他的长篇小说《晒太阳》后记中写道:“人们创造了文化,又背上了文化的沉重负担,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困惑,怎么摆脱这个困惑,是对我们全人类的考验。”他透露,《呼吸》是一次动意于三十多年前的写作。如今来看,张宇已不再执着于最初的答案与文学的死结。正如《呼吸》中传授的修行之法:人们唯有唤醒内心的自救,才能实现生命的转机。因此,张宇反倒能在虚构空间中去浊扬清、吐故纳新,由此返还至生命本体,在自我与世界的不断变化中,体味中原文化中宜古宜今的深厚魅力和循环生发的丰沛能量。惟其如此,张宇的书写,方才成就了自身对文学事业的真诚告白,并多出一份出乎意外的从容、一份抚慰灵魂的慈悲、一份不可言喻的告慰。
三十年过去,一呼一吸间。《晒太阳》中悬而未决的疑惑,终在《呼吸》中豁然开朗——不变随缘,随缘不变;大道至简,殊途同归——这是达摩的魅力。(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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