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周才庶
电影《走走停停》在端午假期全国公映前,已经在第十四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女配角三个奖项。至于它能否经得起市场考验,则由近期的票房来检验。导演对影片的定位是“生活流喜剧”,也有观众认为,这部带着一点“丧文化”的影片整体是轻盈的、治愈的。影片男主角吴迪(胡歌 饰)在北京混了十年,一事无成,潦倒还乡。在破旧逼仄的空间中,他重新开始与父母、妹妹相处,又遇到了高中同学冯柳柳(高圆圆 饰),尝试重启电影事业。这样一部电影,其中暗合了近年的各种社会话题:逃离“北上广”“返乡青年”,与之相伴随的可能,是“内卷”或“松弛”,“坚守”或“离开”。
电影《走走停停》海报
吴迪和女朋友在电影院看电影,观众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这部影片至少剽窃了吴迪所写的六个桥段。吴迪走出影院,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写的东西引起了观众共鸣,即便影片实际上并没有他的署名和参与。他的女朋友则是另一番滋味,幡然醒悟:哦!曾经以为的潜力股尚未飞黄腾达,却已年届四十。女朋友扬长而去,吴迪处理掉北京租住的房子,拖着三个行李箱,回到家乡。
回乡之后的吴迪仍然带着一份虚荣与装腔作势。在药店前免费领鸡蛋的老年人队伍中,他显得鹤立鸡群,却被老同学冯柳柳一眼认了出来。他说自己最近在GAP当中,正韬光养晦呢。同学说,下次参加聚会啊。他说,我不一定有空啊。冯柳柳在地方电台拍摄纪录片,意识到老同学吴迪正好代表了一个群体——返乡人员,认为对这批回流的中青年进行记录,是一件颇有意义的事情。冯柳柳的领导看了部分样片,判断吴迪这个人物并不具备积极向上的感染力,认为这个纪录片没有太大价值。冯柳柳努力发掘纪录片主角的积极价值,鼓励吴迪将自己创作的剧本拍成电影。于是,一个简易的摄制团队开始了粗陋而有趣的拍片历程。
这部电影中包含了三层叙事框架与画面影像:第一是吴迪的剧情片拍摄现场,第二是冯柳柳的纪录片拍摄现场,第三是影片自身的拍摄角度。前两层叙事之间存在互文关系,偶尔对峙,偶尔呼应。我们在互文中看到吴迪残存的斗志与家庭的温情,也看到冯柳柳突然介入的反讽——吴迪,你能不能别那么装啊?同一空间内两个拍摄现场的交锋,让人看到拍与被拍之间被解构的真实性。
在三层框架中,大多数叙述是平淡无奇的。置身电影院,我恍惚觉得自己在看一集家庭剧。当然,影片也突出了一些搞笑片段与喜剧色彩。比如,由金靖饰演的吴迪的妹妹这一角色就很有喜感,这位彪悍的出租车司机用许多金句揭示了吴迪“废柴”“脆皮”的一面。再如,吴迪带着拍摄团队“浩浩荡荡”地进入公园拍摄,却被保安大叔拦在了门口,喝道:“你们写申请了没?没申请可不能在这里拍摄啊。”吴迪好像突然习得了人情世故,给保安递烟打火,还邀请保安来客串一把。眼看着讨好成功,在送烟的推搡中他竟使保安噗通掉落湖中,硬生生制造了一个事故现场。
影片也渲染了一些煽情段落与温情色彩。比如,片中的母子关系总是温和且宽畅。爸爸并不认为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说:“是金子在哪都是金子,是坨屎在哪都是坨屎。”要知道,用四川话说出“是坨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怒真是既接地气又解气。妈妈则认为,儿子回来也挺好,至少还能帮她拎菜,而且成功的人生不应该被定义。妈妈用实际行动支持儿子工作,也扛下了片中女主角一职。她在拍片中重拾年轻时的梦想,却在拍片时骤然离世。是否只有死亡的叙事策略才能制造极致的忧伤体验,才能加大作品的情感浓度?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可爱的母亲突然离去,留下父亲的替代背影来完成儿子影片的拍摄。
绩效社会被效率与成果所控制,你应当完成什么、能够完成什么,往往有清晰可见的指标,这形成了无形的规训与整治。现代城市中无数奔忙的个体,既焦虑又紧张。当一些个体感受到努力的徒劳,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许会被迅速边缘化。那么,这样的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其中的伤害与磨难?
影片以平淡的生活叙事回应了社会议题,较为完整地讲述了中年的停滞阶段,也试图为逃离大城市的人们探寻现实的另一种选择,可是,影片最终遁回了家庭的狭小空间。这种逃离,意味着抵抗还是绝望,意味着潦倒还是洒脱?这部电影在应对现实议题上做到了“治愈”,却远离了“深刻”。它讨好了需要慰藉的灵魂,却丧失了有效反思的锋芒。吴迪作为倦怠中年人的代表,并没有为大众探寻到出路。他在北京丧失了爱的对象,也丧失了创作的力量,退守到四川小城,除了表现出虚假的松弛感,并没有带来更长远的情绪价值和思想内涵。
最终,吴迪承接了妹妹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堵车路途中,他偶遇越野车上的冯柳柳一家人。副驾上的冯柳柳与驾驶座上的吴迪,知道彼此的相遇,却不曾对视一眼。这一天结束,吴迪打开了电脑,写下《走走停停》的题目,写下“第一幕”,再次重操旧业——写剧本。这算是一种自我救赎吗?脱不下的长衫与拾不起的梦想,最令人痛苦。这真是一个苍白无力又别扭的结尾。
(作者系南开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