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宁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杜晓杰

　　得益于丰富的历史素材、成熟的创作模式和庞大的观众基础，谍战题材一向是中国影视剧市场的热门选项。通过获取情报、破解密码等剧情，塑造情报工作人员不畏艰难、无私奉献的崇高品格，歌颂他们为正义事业不惧牺牲的伟大精神，这些都成为了谍战片的典型模式。其中，紧张刺激的剧情是吸引观众的基础，血肉丰满的人物是唤起情感共鸣的依托，二者相辅相成，共同完成主流价值观的传递。电影《解密》以麦家同名小说为基础，以去冲突化的非典型方式呈现情报工作、塑造情报英雄，试图以梦幻浪漫主义重建英雄现实主义的光影叙事策略，却抽空了影片的价值内核，造成影片完成度的不够高。

　　去冲突化：梦境叙事的失策

　　影片的主干剧情围绕紫密和黑密这两套密码系统的破解展开。以剧情为框架，勾连起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政治历史事件，也同时勾勒出容金珍与希伊斯亦敌亦友的师生情。然而，影片对于这两大主干剧情的细节铺陈和冲突推进，处理得极为粗糙。相较于同类已经取得极大成功的谍战作品，《解密》为主人公配置的密码破解技能，不是自身具备的高超的数学天才，而是梦境中的灵感附体。影片固然表现了容金珍在破解紫密和黑密过程中所进行的大体量数学计算，但解密过程的艰巨性、矛盾性和冲突性并未得到充分展现。无论是紫密还是黑密，都是在梦境中获得了破解灵感，极大削弱了剧情的观赏性。

　　梦境，是该片相较于同类作品最大的不同，也是导演对谍战作品艺术手法的大胆创新。在影片中，容金珍是解梦大师，也是造梦大师，善于在梦境中投射现实欲望，也能够从梦境中汲取启发与灵感。这样的设置本无可厚非，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就自称是在梦中发现了苯环结构。然而，梦境的灵感需要建立在造梦人围绕难题进行长期高强度思索和工作的基础上，影片对于容金珍破解黑密和紫密的现实付出着墨不足，而是将大量笔墨用于渲染他的梦境。在这些梦境中，大量场景表现了容金珍的个人欲望、师生关系的变异等，提供解密线索的意象或征兆反而是华丽场景的边角料，全靠容金珍梦醒之后的恍然大悟，未能有效构建科学的解密过程。镜头数量的偏少，加上机械降神一样的解决方案，使得容金珍“解密英雄”的人设失去了逻辑基础。相较于“数学天才”“解密英雄”，主人公更像是一个梦境“通灵者”，而观众也只是在紫密和黑密的故事框架里欣赏了容金珍“你方唱罢我登场”连轴转的梦境大戏。当谍战作品被抽去了“战”的刺激性，其观赏性和共情性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非典型：人物塑造的空心化

　　与单调的剧情相比，人物塑造的扁平化和符号化更是影片难以回避的问题。作品前半部分着意于塑造主人公“数学天才”的形象，然而只用了两个不具代表性的短小事件：一是童年的他能够迅速算出他人的年龄天数，二是进入大学的他在第一时间解开了希伊斯给出的数学难题。除此之外，大量剧情所塑造的，是一个在人际关系方面存在重大问题的“怪人”——不仅无法与同学好好相处，在家庭中也胆小怯懦。

　　如果说前半程的剧情只让观众记住了容金珍的“怪”，那么后半程的剧情则重点突出了容金珍的“异”。进入701之后的容金珍，一步步成为了导演设定的“解密英雄”，也一步步成为失去现实内涵的空洞符号。影片简单介绍了容金珍与小梅从相识到结婚的过程，此外便没有其他有关于其生活的呈现。701剧情部分，几乎全是容金珍开会、工作的场景，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只能通过梦境等流露出来，而此类梦境又被设定为给解密工作提供灵感的降神背景，并不是为了展现容金珍的复杂“人性”。后半部剧情唯一的亮点，是容金珍赶回南京解救了深陷批斗漩涡的养母一家。三人围桌用饭时的温馨互动，成为作品中人性流露的高光时刻。一旦离开这个餐桌，容金珍就马上成为解密工作的工具人，对爱人、生活毫无兴趣，甚至自私、极端而偏执。因此，所谓的“解密英雄”成了毫无私人特征的“怪异人”——一个无所不能但缺失“人性”的空洞符号。

　　作为主旋律影片，通过剧情和人物推动主流价值观的入脑入心，本是题中应有之义。然而，一方面是空洞剧情没能展现谍战工作的紧张刺激，另一方面是“数学天才”“解密英雄”成为“怪异人”，两相叠加，影片的价值宣教功能也就大打折扣。导演应该也意识到了影片在上述方面的不足，所以特意安排剧中人将宣教内容直白地说出来。如果说小黎黎副校长将日军侵略比喻为“这个国家病了，他们就是病毒”还属于自然而然的心声吐露，那么在毫无前情铺垫的情况下给容金珍和容必瑜以“国”字为例讲解何为国家和身为中国人的责任，就显得相当生硬和突兀。影片的结尾，耗尽全力破解了黑密的容金珍，在近乎弥留的状态下向妻子小梅复述着小黎黎的教诲，看似卒章显志，试图抬升作品的价值站位，但因为前置剧情和人物塑造的失败，这种突然出现的干巴巴的爱国表白，实际上根本无法起到情感唤起的作用。

　　作为成熟的类型片，谍战片已经形成了在艺术和市场两方面都极为成功的创作模式。这种模式既是创作者艺术才华的沉淀，更是观众审美心理和社会美育需求的多方互构。新的创作手法的探索，有必要充分顾及类型片自身的艺术传统。以梦为媒是《解密》在谍战片创作领域的积极探索，但梦境的使用如若无法与剧情推进和人物塑造形成良性的互动关系，非但无助于作品艺术世界的自洽，更会造成市场接受的阻滞。作为现实主义艺术类型的代表，谍战片唯有立足现实、立足人，才能够真正行稳致远。（杜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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