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张 鑫
国画和戏曲同为中国的国粹,是中国文艺百花园中璀璨绽放的花朵。在国画中,不难见到表现戏曲人物、描绘戏曲场景的优秀画作,而讲述画家故事的戏曲剧目却寥寥。8月13-14日,京剧《齐白石》在长安大戏院再度上演。该剧首演于2023年,是北京京剧院着力打造的重点新创剧目,对国画艺术和京味本土文化进行了深入挖掘。
该剧主创团队阵容强大,集合了编剧步川、导演傅勇凡、戏曲音乐家朱绍玉等京剧大家。主演团队行当齐全,由北京京剧院青年奚派名家张建峰饰演齐白石,叶派小生名家李宏图饰演梅兰芳。首演以来,《齐白石》多次组织专题论证,积极听取专家和观众的建议,进行系统性加工提高和精细化打磨提升。
该剧讲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旅居北京的齐白石靠刻字卖画艰难度日,好友陈师曾将他的作品带到日本后大卖,齐白石声名鹊起,誉满扶桑。订单纷至沓来,润格一涨再涨,齐白石却陷入深深的思考:画家若不能遵从内心作画,与花圈店师傅何异?经过反复的纠结和挣扎,花甲之年的齐白石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我自画我”,开启了衰年变法之路。因循守旧易,变革创新难,面对同行的睥睨和世人的不解,齐白石在“别旧我,得新我”的决绝中自断后路,艰难探索。他秉持着“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的艺术傲骨,历经近十年之久,置身于人民之中,向生活学习,亲近自然、“画我所见,画我所爱”,终于完成了自己艺术道路上最伟大的蜕变,创造了全新的“红花墨叶”艺术风格。齐白石也因此成为百年来中国画坛中最具影响力和划时代意义的一代艺术巨匠。
在叙事上,该剧以齐白石晚年在北京生活期间的“衰年变法”为核心剧情,通过京剧手法讲述齐白石在艺术创作上的重要转折。齐白石的艺术创新精神是全剧的核心主题,围绕这一核心理念,该剧在艺术手法上也进行了多种创新,突破了现实主义题材戏曲的传统形式。比如,剧中不仅展现了齐白石本人的形象,还创造性地引入了“尘想”和“神思”两个存在于他意识中的精灵,其中“尘想”代表世俗的、传统的、保守的想法,而“神思”代表着艺术的、创新的、进取的想法,两个精灵之间的互动和交流,象征着齐白石内心“因循守旧”与“开拓创新”两种考量之间的反复斗争。这两个精灵的设置也丰富了舞台表现,给剧目增添了许多看点。“尘想”和“神思”超越现实,纵横交错,衔接流畅,变化多姿,绝无生硬堆砌之感,将人物内心的彷徨、苦闷之情展示得淋漓尽致。“尘想”以武丑应工,将弹板、空翻等繁难技巧应用其中,不仅深化了人物形象,也展示出京剧艺术之美。“神思”以花旦应工,扮相唱念规范严谨,身段动作轻盈灵动。“尘想”和“神思”的对打厮杀,借用京剧传统武戏中的开打,辅之以光影技术的衬托配合,拓展了京剧人物角色的表达手段。导演还精心设计了以武旦应工的“蜻蜓”一角,为其设计了多个京剧程式化的身段动作。“蜻蜓”贯穿全剧,营造出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强化了全剧的主旨思想和艺术格调,可谓是神来之笔。
此外,该剧的音乐创作也高扬齐白石的创新精神,综合运用童谣、北京小调等多种音乐类型和曲艺、京鼓、花鼓戏等多种音乐素材,生动展现了浓郁的北京生活风情。“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作品开篇,一首灵动可爱的儿歌抒发了齐白石的童心童趣,展现了齐白石少年时期的乡村生活。现场的演奏配置同样摒弃芜杂繁重,以少胜多,主要采取京剧乐队“文武场”伴奏来加强韵味,听感轻盈干净。在唱腔设计上,该剧充分结合了不同的行当、流派和个人风格,有的放矢。比如,主演张建峰所宗的奚派清新雅致、委婉细腻、犹如洞箫之音,多个代表性唱段把奚派特色巧妙融入对齐白石赤诚怪趣性格的塑造中,内外呼应,相得益彰。
在舞美设计上,该剧深蕴写意精神,巧妙展现齐白石笔下的艺术形象,追求虚实相生的美学境界。演出伊始,少年齐白石在荷塘边捉鱼摸虾,聆听蛙鸣,田园趣味和童真童趣洋溢舞台。随后,一张张半透明幕布从空中垂落,洁白如宣纸。光影之间,荷花在水面中荡漾出圈圈涟漪,青年齐白石追逐“蜻蜓”而来。序章虽短,却为全剧奠定了写意朦胧、空灵婉约的艺术基调。随后展开的第一章中出现老北京标志性的牌楼街景,黄包车夫、卖菜货郎、剃头师傅、出嫁姑娘等来来往往,营造出生动热闹的老北京市民生活场景,街市、胡同、宣纸等元素共同营造出时代背景下的人物身份、情绪走向和舞台氛围。为丰富视听、展现极具浪漫主义的舞台风格,该剧巧妙运用前后场舞台空间区隔和灯光设置,使虚实、动静、音画、明暗和谐共生。服化道的设计与全剧氛围和故事走向相辅相成,尤其是故事的主角齐白石身着长袍、手拄木杖、银发白须,非常接近于历史上的真实形象。演员精彩的塑造使得主人公形神兼备,令人信服。
剧中还精心设置诸多细节,表现齐白石对自然万物的观察和怜悯,体现他“民胞物与”的观念和境界。剧中呈现了这样一个故事:齐白石家所在的街道突发大火,人们纷纷奔跑躲避,场面一片混乱。苏礼斋、宝珠等人四处寻找齐白石,最终见齐白石毫无惊慌地蹲在角落里观察一窝蚂蚁。大火来临之际,齐白石全心所系的竟然是一窝蚂蚁的安危,尽显他怜爱万物的生命关怀。“蜻蜓”一角贯穿全篇,在舞台上灵动飞舞。剧目末尾部分齐白石与蜻蜓亲密互动,他舞动双臂,仿佛也化身为一只轻盈的蜻蜓,别有庄周梦蝶的意境,呈现出中国传统画论中“身与竹化”的“物化”境界。此外,剧中还展现了齐白石认真观察白菜、鸡雏鸡笼、锄头铁耙等物象的场景,设置了齐白石与剃头匠、卖菜货郎等市井人物交流的情节。齐白石说“为万虫写照,代百鸟传神,只有天上之龙,无从见得,吾不能画也。”他将眼中所见转化为手中所绘,极大地扩展了传统花鸟画的绘画题材,为文人画注入了浓郁的生活情趣。
在本剧中,齐白石和梅兰芳先生的日常交往和艺术交流是重要剧情。齐白石因出身木匠,来自湖南乡下,在当时的北京画坛不被看好,受尽冷嘲热讽。而梅兰芳先生对齐白石却十分赏识,两人结下深厚友谊。齐白石大胆创新,开创“红花墨叶”一派,梅兰芳综合青衣、花旦、刀马旦的艺术特点,创造出了花衫行当。齐、梅二人相互欣赏、彼此认同,成就了同一历史时期不同艺术领域的两位大师惺惺相惜、携手并进的艺坛佳话。剧中,齐白石和梅兰芳的经典对唱“与天为徒乾坤大,与世而立根深扎”彰显了两位艺术家共同的艺术追求,带给观众“接地气而不低俗,平民化却意高远”的艺术享受。本剧的末尾部分有一场戏设计得格外耐人寻味:当梅兰芳演到虞姬拔剑自刎的高潮时,齐白石也在“神思”与“尘想”的激烈斗争中决绝地选择了“别旧我,得新我”,实现了自己艺术创作道路上最伟大的蜕变。
本剧不仅设置了齐白石内心中“尘想”和“神思”两个精灵的矛盾,还将其外化,设计了齐白石和苏礼斋的冲突。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就是因循守旧、屈从市场和大胆创新、遵循内心之间的矛盾。艺术创作应该完全服从于商业需求,以经济利益为唯一目标,还是勇于创新、坚守艺术品格以启发民智?这是当时摆在齐白石面前的难题,却也是古往今来所有文艺工作者们一直面临的永恒艺术难题,这也是这部讲述百年前故事的剧目所蕴含的时代意义。齐白石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破解这一难题,以“衰年变法”垂范百世,以“红花墨叶”屹立画坛,或许能给今天的文艺工作者们带来宝贵启示。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