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　阳

　　近年，悬疑题材网络剧已成为中国网络视听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从《白夜追凶》到《雪迷宫》，形成了高概念、强剧情、“悬疑+”的叙事风格与创作语境。这些故事一方面强调时代背景与个体命运交织的现实意义，另一方面，凸显正义与邪恶斗争，真相与迷雾纠缠的叙事主题，在紧凑的叙事节奏中环环相扣地揭示真相，迎合网生代受众的集体观剧快感。近日，由张艺谋监制、吕行导演、黄景瑜、章宇、王子奇等人主演的悬疑剧集《雪迷宫》上线，在戏剧情境中融合了“生活流”的叙事转向，在影片的人物形象塑造、时代背景铺陈、区域空间表达、大众记忆书写等维度进行了深入表达，绵延了悬疑剧集的叙事时间，增加了故事的现实张力，完成了对当下悬疑题材剧集叙事创新的有益探索，也引发了对“慢叙事”的新思考。

　　戏剧性与生活流的叙事之辩

　　首先需要思考的问题是，“戏剧性”和“生活流”是什么？两者对于悬疑网剧创作而言意味着什么？戏剧性诞生于戏剧情境之中，按照谭霈生先生语：“戏剧情境是导致戏剧冲突爆发、发展的契机，是促使人物产生特有动作的条件。”戏剧性是创作者精心设计下的产物，有效的叙事情境包含着对人物产生影响的事件、特殊的人物关系、具体的空间环境等重要的元素。国产悬疑网剧向来叙事节奏快且紧凑，尤其追求戏剧情境对于人物动作产生的最大化影响，习惯由“热开场”引出紧密相连的事件和人物。举例来看，《无证之罪》的事件是雪人接连释放信号，最终引导警察找到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隐秘的角落》是由一次意外的目睹，引发了警察、孩童、凶手三者之间的连环追捕。《边水往事》的事件是主人公在舅舅消失后，为寻找舅舅而卷入了三边坡各方势力的斗争中。可见，国产悬疑剧集通过强情节的叙事已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类型化创作方法和理论检验模型，保证了作品的整体艺术水准。但客观看来，近年的强戏剧性叙事已出现了同质化的创作倾向，在类型作品批量生产的同时，也使得观众产生了审美疲劳。

　　《雪迷宫》作为一部悬疑剧集，在叙事中加入了生活流的故事元素，让影片的整体节奏有意识地“慢”了下来，但在降速过程中又保证了剧集的信息量，增加了生活质感，形成了“慢而不拖”的叙事节奏。其次，大量生活细节的加入也更好地刻画了人物形象、描摹了空间环境、呈现了时代背景和提供了现实反思，实现了让观众从“看见”到“看清”的观剧体验。可见，生活流叙事是相较于戏剧性叙事的一种反向表述，意为客观真实地展现外部世界，尤其是注重对于日常生活细节的描摹与呈现。引申到今天的国产剧集创作，生活流叙事也成为一种趋势，出现了一些现象级作品。然而，将悬疑题材、戏剧性叙事以及生活流质感三者融合于一体，却是颇具挑战性的。《雪迷宫》做出了几方面的尝试。

　　年代叙事与大众记忆的共情共鸣

　　《雪迷宫》的故事发生在1997年中国东北的“哈岚市”，剧中的环境景观和方言口音极具东三省的地域特色。当时，中国社会正处于迈入新时代的转型期，城市化进程一方面引发了都市文化的兴起和发展。从东南沿海传入的流行文化日趋北上，大众从物质消费开始转向更高的精神层面的需求满足。另一方面，经济繁荣也带来了一些不安定的社会问题，这成为影片年代叙事的重要符码。

　　相较于习惯性地将工厂、城中村、废弃厂房作为呈现犯罪暴力场景的黑色空间，《雪迷宫》在空间选择中融入了更贴近大众记忆的年代元素。义风出租车公司表面上是一个车行，实际上是由社会底层人物、城市边缘群体、犯罪分子组成的一个流动贩毒团伙，一辆辆红色的出租车既是大众记忆中的交通工具，更是滋生暴力、犯罪的城市毒瘤。

　　此外，小餐厅、歌厅、手机、美容美发等日常衣食住行元素的运用，让剧集充满了生活流叙事的真实感和年代性，这有别于刻意运用强视觉符号营造历史质感，而是从大众的情感记忆出发，找到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的共情点。尤其剧中多次出现的从花洲北上哈岚的绿皮火车，映射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人口大幅流动迁徙的社会巨变，也为剧集设置跨城贩毒、卖毒提供了伏笔线索。

　　在区域叙事中展现人物的性格切面

　　本剧围绕着以郑北、顾一燃为首的缉毒小队与贩毒集团的斗争展开，人物关系复杂，出场人物繁多。本剧在做到群像展示的同时，又牢牢把握住了人物的独特性和层次性。主人公郑北豪爽重情义、有勇有谋，顾一燃沉着冷静、智谋丰富，缉毒小队队员和反派团也都有着复杂而鲜明的性格特征。其人物刻画突破了正与恶的二元对立，每一个人物都在不同的区域空间中呈现了性格中的不同切面。

　　东北作为当下悬疑剧集区域叙事的重要空间场域，为创作者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来源。东北老式筒子楼的建筑空间建构了20世纪90年代的典型人际关系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是社会层面的同事关系，更是情感层面的邻里关系。全剧设置了多处这样的区域叙事空间，能更好地展现人物的多面性和性格的多样性。主人公郑北身上有股东北爷们的豪爽劲儿，在最为凶险的犯罪现场永远冲在第一线。回到家中，他又成了那个妹妹依靠的直爽大哥、父母关心的儿子，禁毒小队也能在父母开的小吃铺中寻找到一日三餐的家庭温暖。作为毒贩卧底，辛铁钢以老大哥形象示人，每日给禁毒小队带来猪肉炖粉条、豆角炖排骨等东北家常菜，最终却是掌控警局内部信息，控制南北贩毒的隐藏黑手。可见，褪去为营造戏剧性所赋予人物的外在身份，将人物还原成日常生活中原原本本的“人”，是提升剧集人物质感的重要创作方法。“文学即人学”，生活流叙事中的细节刻画不仅展现人物的衣食住行，更是通过放大人在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情感，让职业与生活、人性与情感刻画得到相互影响。

　　综上，《雪迷宫》戏剧情境中的“生活流”叙事让近年习惯于强情节表达的观众有了新的观剧体验。然而，本剧在生活流叙事过程中也存在一些值得反思的问题。网剧相较于传统电视剧，在剧集数上有明显的缩减趋势，其主要通过戏剧动作来推动叙事发展，弱化台词的叙事功能。而《雪迷宫》“话痨”式的台词设计虽然能增加生活气息，却未能击中观众的共鸣点。观众归根结底想看到的是有设计感的生活流，并非毫无营养的插科打诨。未来，生活流叙事更应注重甄选，把真正有烟火气、富有人文关怀的生活日常展现在观众面前。

　　注：本文系2024年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数字文化视域下中国戏剧作品线下线上双演融合研究”（编号：24YJ760172）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