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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 瑶 闫书佳
对于创作者而言,创作是不断变化、质询和反思的过程。顾适的新作《2181序曲》就很明显地体现出科幻作家在这条道路上的转向。本书收录的八部中短篇小说均为顾适不同时期的创作,创作题材和风格各有不同,但仍呈现出隐秘而微妙的关联:“洪季”的气候幻想、从“泽城”到“东海城”的全新城市形象、在人与非人界限处暧昧游移的人工智能、视域的虚拟算法技术和人类冬眠制度,这些元素在她的科幻宇宙中不断穿梭复现。
《母舰来到大海中央》与《择城》展望了气候变化影响之下的城市未来。《魔镜算法》《回收智能》则探测到算法时代人与技术之间的尖锐矛盾。《误入骑途》描绘了由算法全面接管的“后人类”城市的图景。《弑神记》和《虚构之地》作为合集的首发篇目,更是打破了常规幻想,在虚拟世界里选择已死的现实,从上古神话的余音中重构人类文明。获得2024年雨果奖提名的《<2181序曲>再版导言》,更巧妙地将女性群像融进未来叙事中,通过对冬眠时代制度变迁的新表达,展现出科幻母题的生命力,以及女性作家独有的思考角度。
女性科幻作家如何在创作中成长?“后刘慈欣时代”如何继续进行科幻的坚守与超越?这些问题在本书中都能找到答案。身为高级城市规划师的顾适,在科幻创作中始终保持着严谨慎密的态度。但或许正因为这种严谨,在顾适早期的创作中,对叙事主体性别的选择,以及对于性别问题的思考,或仍陷于传统叙事的藩篱,或被刻意隐去。在《2181序曲》中,我们却能欣喜地看到顾适女性自我意识的迸发、女性主体地位的确立和坚守、在性别书写上所作的西西弗斯式的突破,以及跨越自己的创作边疆,在哲学意义上走向非二元对立的努力。
《回收智能》和《虚构之地》中所引述的西西弗斯神话,或许是理解全书的一个重要意象。巨石永远会滚落,西西弗斯也会永远行进,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未来生活或许会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变得枯燥无聊,但人类依然要坚持抗争。《择城》结尾处,面对是否应该关闭人工智能的问题,人类再一次确认自己的主体身份,勇敢地独自面对滚滚而下的巨石;《虚构之地》中,在所谓“现实已死”的困境和毫无价值的生活中,人类仍怀有寻找虚构之地的欲望。正如顾适在本书后记中所说:“我们坚守在属于人类的残破战壕里,并会一直坚守下去。”面对那些不断发生的、尖锐的、难以解决的困惑,人类需要不断探索和抗争,不断寻找可能存在的、更加积极的未来。科幻作家或许是最接近西西弗斯的人,他们需要怀抱勇气,直面当下乃至未来仍难以解决的问题。
性别视角是解读文艺作品的一个方法,同时也成为了一个遗留问题,长久且坚实地存在于科幻想象中。面对这一问题,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要想走出这一困境,首先要尝试超越基于生理差异而诞生的性别结构。情境极致的、具有先锋性的科幻可以为这类尝试提供最适宜的土壤。
在《2181序曲》中,不论是人类还是非人的主角,其社会性别均为女性。《<2181序曲>再版导言》中,作者在描绘一个女性群星闪耀的未来图景时,借董璐和方妙之口提出问题: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为她们的成功找一个理由?为什么总为女性书写寻找理由?顾适主动将目光投向她在各行各业中所看到的“完美女性”,“自我救赎”与“逃离挣扎”不再是女性叙事的永恒主题,她们只是化身为了故事中的“那个人”。与此同时,同顾适一样在创作中成长觉悟的女性科幻作家,也会是在“后刘慈欣时代”中被寄予希望的“那个人”。
首发于本书的中篇小说《弑神记》,在混淆和颠覆传统性别形象的同时,也尝试打破科幻与奇幻之间的清晰边界。小说中神族与妖族反常规的性别设置方式,不禁让人想到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中关于冬星人的设定。性别可以被选择或流动,其赋予的不再是固定且带有文化刻板印象的社会角色。同时,在这篇明显带有中式奇幻意味的小说中,亦不断闪现关于世界、未来和人类的哲学思考。从神魔中反思人类,在过去与未来中窥见当下。顾适通过对中国上古神话的解构,围绕神的退出和人的诞生,重新建构起人类起源的新神话。当人类的结局走向世界重归混沌之时,现代人类的新寓言也在《弑神记》中得以完成。
从哲学的意义讲,在任何一种文化中,身处二元对立中“他者”之位的一方,都容易陷入难以自证的焦虑。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科幻”与“女性科幻”既面临相似的处境,也肩负相似的责任:通过不断确认自我的主体价值,找到推石上山的破局之法。从沿袭旧的叙事传统,到有意识地回应性别议题,再到超越二元对立。
从顾适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后刘慈欣时代”科幻作家的坚守与超越。在她笔下,女性与男性、人与非人、科幻与现实、未来与当下、神话与寓言,彼此圜转耦合,奏出一首通往未来的万物大和谐的恢弘序曲。
(王瑶系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闫书佳系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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