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长宇

　　自1983年中央电视台直播春节联欢晚会以来，除夕夜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春晚已成为人们的一项新年俗，共享春节的喜悦和团圆的氛围。在春晚的各类节目中，语言类节目是最受观众喜爱和关注的节目类型之一。

　　小品，原指简短的戏剧表演，春晚小品则是因春节联欢晚会而诞生的新型艺术表现形式。1984年，陈佩斯与朱时茂的《吃面条》开启了春晚小品的新纪元，为后来小品的发展奠定了基础，确立了小品这种艺术形式的舞台地位。此后，小品逐渐成为晚会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节目形式。每年的春晚舞台都会诞生大量经典之作，为观众带来欢乐，时至今日仍为观众津津乐道。

　　近年来，人们对喜剧作品的要求日益提高，这也导致春晚小品日渐失去青睐。每年春节期间，关于小品如何再造经典的探讨总是不绝于耳，但大多集中在文本创作或演员表演的个案剖析上。本文将对春晚小品进行整体观照，从行当融合到类型配合，分析小品中角色经典化的造就之路。

　　作为一个特殊的表演类型，春晚小品具有独特性，演员们往往通过塑造类型化的角色来突出身份标签，并逐渐形成独特的小品化表演风格。笔 者认为，这种演员角色的类型化，与中国戏曲行当有着密切关联。

　　春晚小品的角色塑造创新性地借鉴和融合了戏曲行当。中国戏曲，主要可分为“生旦净末丑”几大行当。在小品表演里，虽然不像传统戏曲那样严格遵循“生旦净末丑”的行当规范，但也能看到与之对应的角色类型特点。

　　戏曲里的“生”多为男性角色，常是故事主角，正直、儒雅，有抱负。春晚小品中，青年男子的角色会借鉴戏曲的小生行当，肩负推动情节、解决问题的重任，既赋予青春阳光的形象，又具有一些各不相同的小缺点。这样的处理，不仅使人物更加丰满自然，还增添了几分可爱的色彩，更符合喜剧的需求。如《有事您说话》中爱逞能但能力有限的郭子、《扶不扶》中热心肠又小狡黠的郝建等，个个风趣十足，又招人喜爱。又如，从1995年《纠察》，到2023年《上热搜了》，孙涛都饰演质朴中略带执拗的小伙子，从士兵到保安，让观众对这个直楞楞的青年留下了深刻印象。

　　传统戏曲的旦角为女性角色，细分多种类型，主要可分为四个子行当：贤惠端庄的青衣、活泼机智的花旦、刚劲沉稳的老旦、市侩泼辣的彩旦。春晚小品中，沿袭不同行当的女性角色，凸显女性魅力，夯实了人物的个性。评剧表演艺术家赵丽蓉凭借1988年《急诊》初登春晚舞台，到1999年《老将出马》谢幕春晚，她所塑造的人物都是老太太形象，稳重得体的体态中不失质朴诙谐的语言，在老旦形象中融入平民化喜感。从1987年《产房门前》到2004年《好人不打折》，西安话剧院杨蕾共参演春晚小品七次，所饰演的女性角色大多朴素中带有刚强，贤惠中略带泼辣，融合了青衣和花旦的人物特点。在春晚小品舞台上，宋丹丹的表演可圈可点，其塑造的“白云大妈”形象成为春晚小品的标志性人物。宋丹丹充分借鉴了戏曲中彩旦的塑造方法，采用夸张有节奏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表达，生动塑造出一位风趣诙谐的东北老太太形象，还不落于闹腾的低俗窠臼。

　　戏曲中净角，一般具有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动作大开大合的特点，常表现得豪爽、莽撞、刚直，特别是正直忠厚的正净可以恰到好处地升华作品主题。黄宏在春晚小品的舞台上塑造了大量不同年龄、职业、性格的人物形象，每个角色都和当时的社会热点紧密联系，采用对仗平整的四六八句开场语，既有押韵语言的幽默感，又将每个人物都立了起来。魏积安因魁梧的身材和粗犷的音色，所塑造的角色大多为正直豪爽的大汉形象。浓眉大眼的朱时茂举止沉稳，他塑造的角色大多是警察、城管等公务人员，自带正面人物光环。他们的表演风格粗放、直接，用夸张的肢体动作与直白的语言，给小品增添热闹氛围，和净角带来的视觉、听觉冲击效果有相似之处。

　　在戏曲中，末角通常为年纪稍长的男性，社会阅历丰富，常起到辅助、旁白解说的作用，大多都为绿叶型底层老年人。李文启饰演的人物就是这类代表。春晚小品中，从1992年《妈妈的今天》到2019年《站台》，李文启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的老头形象。这些老头形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总伴随着小碎嘴的语言特点，让观众记忆深刻。

　　戏曲丑角以滑稽诙谐为最大特点，靠扮相、动作、语言逗乐观众。小品里的丑角更是不可或缺，是搞笑担当，制造大量笑点。形体上，可能有弯腰驼背、走路姿势奇特的角色，如《卖拐》中的范伟；语言上，操着一口搞笑方言、故意说错词，如《装修》中天津方言的林永健；面部表情极其丰富多变，肢体动作夸张到近乎荒诞，经典小品里那些装傻充愣、歪打正着制造欢乐的人物，和戏曲丑角一样，只要一登台，就能让观众笑声不断。

　　小品不仅需要借鉴戏曲行当设置类型演员，还需要根据作品的表达，将类型演员进行合理搭配。小品是通俗艺术，为了达到最佳的“笑果”，不同类型的演员相互配合可以营造出更好的喜剧效果，还可以提升作品的审美品位。1990年春晚小品《相亲》、1992年春晚小品《我想有个家》，主演是赵本山和黄晓娟。丑角类型演员赵本山成功塑造了一个东北农村农民的形象，凭借其土气的外貌、滑稽的动作，深受观众喜爱。其搭档黄晓娟以温婉贤淑的女性形象出现，贴合传统戏曲中青衣行当的特点，她恰如其分的温情流露更好完成了抒情功能。他们的配合，不仅突出了赵本山表演的幽默性，也提高了小品的艺术品味。

　　陈佩斯和朱时茂这一对黄金搭档，他们的表演风格独特，不可复制。丑角类型的陈佩斯所塑造的大多为市井中底层小人物，狡黠、卑微的外形加上夸张、滑稽的动作，提升了人物喜感。搭档朱时茂五官周正，国字脸型的外貌配上沉稳有力的声音，将戏曲中正净的刚正不阿表现得淋漓尽致。陈佩斯饰演贼眉鼠眼的小市民形象为作品增添了喜剧性，而朱时茂塑造正义凛然的公务员形象又为作品升华主题起到了关键作用。

　　赵丽蓉和巩汉林这一对老少搭档也是春晚小品中的典型代表。无论是《如此包装》中唯利是图的公司经理，还是《打工奇遇》中弄虚作假的酒店老板，巩汉林凭借奸猾的外形、小男人式的语言和动作，将丑角类型角色塑造得入木三分。赵丽蓉以平民化老太太形象出现，质朴善良的品质与巩汉林饰演的角色形成鲜明对比，增强喜剧效果的同时也潜移默化深化了小品的主题。

　　好表演就是相互成就，与搭档密切配合。生角抛出观点，旦角适时反驳调侃；净角发火，丑角机智化解或火上浇油，在一来一往的碰撞中，丰富角色关系，把小品节奏推向高潮。在小品里，生旦净末丑各类角色相互配合，如同搭建起一座精密运转的喜剧齿轮，每个“零件”都不可或缺，它们彼此交织、协同，为观众呈上精彩纷呈的表演。

　　在时代的浪潮中，春晚小品曾是阖家欢乐的注脚，用笑声勾勒新年的轮廓。戏曲行当与小品艺术的巧妙交织，为这份欢乐注入了深厚的文化底气，也成就了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过往的辉煌并非终点，当下的质疑恰是蜕变的起点。

　　再造经典之路，任重而道远，却绝非无路可循。当我们回溯戏曲的艺术富矿，汲取养分的同时，更要放眼时代的崭新风貌，捕捉大众情绪的微妙变迁。未来的春晚小品，应成为传统与现代的对话窗口，用创意的火种点燃角色魅力，以融合的巧思编织喜剧肌理。它不仅是舞台上短暂的热闹，更是岁月沉淀后、能被反复回味的文化印记。让我们怀揣着对喜剧的敬畏、对文化传承的担当，期待小品破茧成蝶，在新时代的春晚舞台上，汇聚起生旦净末丑的百态人生，用最接地气、最具匠心的表演，让小品魅力尽情绽放，带着传统文化的温度，暖进每一位观众的心窝子里。

　　（作者刘长宇系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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