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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丽萍
传统文化纪录片作为中国纪录片的重要类型,不仅是传统文化的忠实“记录者”,更是当代价值的重构者,助力中华古老文明在数字时代焕发生机。在技术与平台飞速发展的当下,许多人文纪录片为适应变化,纷纷转向灵活的小屏叙事。然而,传统文化纪录片凭借其独特的文献价值,依旧较为依赖制作完整的长纪录片形式,这也为纪录片发展开辟了新方向——纪录片工业化。
中国纪录片行业历经十几年持续增长,到2024年,市场规模已达百亿级别,催生出众多专注纪录片生产的影视公司与工作室。当下,短/微纪录片题材丰富、形式灵活;长纪录片则呈现出两大发展趋势:一是对标电影级制作,在设备器材应用、现场拍摄和后期制作等环节,均向电影的规格和标准看齐;二是追求电影化表达,运用电影的镜头语言和叙事逻辑进行内容呈现,在镜头构成与转场等方面借鉴电影经验,力求与电视专题片区分开来。为进一步提升纪录影像的表现力,业界还提出了“重工业纪录片”的概念。目前在国内,除生态类纪录片外,能达到工业级水准的题材类型主要是传统文化纪录片。
近年来,大批制作精良的大型传统文化纪录片纷纷立项。但在工业化时代的关键发展期,传统文化纪录片却未能跟上数字化时代的步伐,暴露出创新力不足等诸多问题。
选题同质化严重,热点题材扎堆
传统文化纪录片的选题陷入同质化困境,市场对热点题材的过度追逐,导致创新动力不足与内容重复消费,使传统文化IP面临开发瓶颈,同时引发受众审美疲劳。以故宫题材为例,2020年播出的《我在故宫六百年》延续了《我在故宫修文物》(2016)的经典IP,制作规划严谨、品质精良。但相比之下,其收视率却大不如前。一方面,《我在故宫修文物》在观众心中树立了较高的文化标杆,观众对新片的期待值更高;另一方面,《国家宝藏》(2017年起第一季)、《上新了,故宫》(2018年起第一季)、《紫禁城》(2021)等纪实类电视片/栏目、纪录片的播出,以及无处不在的故宫文创和过度营销,让故宫题材不再神秘小众,甚至被过度物化。理论上,故宫题材丰富多样,但实际上,过度物化、反复消费以及相关主题难以推陈出新,使得观众逐渐对这类IP失去兴趣。
非遗领域同样如此,短时间内涌现出《璀璨薪火》(2020)、《天工苏作》(2021)等多部院线级纪录电影,以及《非遗里的中国》(2022起)等纪实栏目。由于单个非遗项目难以支撑一部长纪录片的体量,影片通常会包含多个非遗故事,打铁花、苏绣等非遗项目被反复组合呈现,令爱好者产生审美疲劳。非遗故事的主题多聚焦于传承,其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案都在观众的预期范围内,导致非遗在视觉呈现和故事新意上均有所衰减。
影像创作依赖固有路径,全知视角与情景再现手法滥用
当纪录片创作者试图以“故事化”“电影化”打破传统框架时,传统文化题材长片却暴露出影像语法固化的问题。在传统文化纪录片中,“解说 + 画面”仍是常见的处理方式。解说词以权威姿态主导叙事,搭配航拍、高速摄影、延时拍摄等画面,虽借助技术提升了视听体验,但却忽视了对故事本身及内在逻辑的挖掘,本质上是创作惰性的体现。
全知视角虽能详细介绍知识,却容易让观众丧失新鲜感和求知欲。部分纪录片不仅强行向观众灌输知识,还过度说教、生硬拔高主题,令人反感。
情景再现也陷入两难境地。《河西走廊》开创的虚实结合策略在高清时代遭遇挑战。高清环境下,故事化演绎对服装、化妆、道具要求较高,若成本有限,多采用空镜或人物局部代替整体进行拍摄,观众代入感不强;若进行深度剧情化、实景化呈现,成本又成为难题。此外,启用职业演员也容易引发争议,如Netflix制作的《克丽奥佩特拉》,过度剧情化叙事和演员表演会让观众对历史真实性产生质疑,降低对影片内容的信任度。
传播效果不佳,未能精准把握受众心理变化
当前社会处于转型期,纪录片与剧情片一样,需要敏锐感知受众心理和行为变化,并体现在创作中。但在媒介生态快速迭代的当下,纪录片创作团队很难及时捕捉这些变化并应用于创作。
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走红,得益于其文化供给与青少年亚文化需求的精准契合。该片以“文物修复师”为核心,通过讲述个体工匠的工作和生活故事,展现了“择一事终一生”的匠人精神,引发观众情感共鸣,尤其吸引了年轻群体对这类“小而美”职业的关注。该片在B站走红后,借助年轻用户的二次创作实现破圈,成为现象级文化符号。而2020年底的《我在故宫六百年》同样讲述匠人故事,但匠人群体扩大,缺乏标志性人物,个体故事的深度和感染力不足。此外,主题从文物修复转向古建筑修缮,虽更宏大却偏技术性,“丹宸永固”“八大作”等专业术语让普通观众感到陌生。
《舌尖上的中国》系列表面讲述美食,实则蕴含大量传统文化元素,挖掘出农耕文化内涵,这是其成功的关键。但随着该系列走红,同类纪录片大量涌现,美食题材被过度消费,广告植入泛滥。同时,播出平台的变化,从电视台单一播出到院线发行再到流媒体平台分发,虽然扩大了传播范围,却削弱了纪录片的权威性。
外来视角引入不当,国际传播与本土化需求失衡
相较于故事片,纪录片在获取观众信任方面具有优势,常被视为中国文化国际化表达的重要类型。为提升国际传播力,部分传统文化纪录片,如《文运中国》《中国的宝藏》等,采用外籍人士视角观察中国传统文化,期望既能给国内观众带来新鲜感,又能接轨国际。但实际效果不佳,国内观众认为内容生硬浅显,外来视角对中国传统文化要点的选取、因文化差异产生的审美偏差以及肤浅解读,都未得到认可。加之当前国际传播环境复杂,这类纪录片处境尴尬。
机制困境制约发展,商业逻辑干扰创作
上述问题的根源在于机制不完善,纪录片尚未找到成熟的商业模式。资本介入带来的“伪工业化”生产模式,使纪录片陷入“既要——又要”的矛盾中,创作沦为各方利益的平衡手段。
与以往电视台单一投资模式不同,如今长纪录片投资主体更加多元化,新媒体平台和民营公司参与度提高。但纪录片商业模式仍不成熟,“电影级”的传统文化长纪录片面临投资主体多、额度大、制作周期长等问题。以《紫禁城》为例,拍摄队伍近150人,需要大量影音资料、历史再现,还有航拍和延时拍摄。为精准展现中华文化底蕴,专家组成员就有30多人。除显性成本外,大型纪录片出品方的隐性要求更多,既要展现传统文化魅力,又要表达庄重大气;既要形式灵活迎合年轻人品味,又要保证科学性和严谨性以通过审核,这给主创团队带来巨大压力,甚至有些要求难以实现。部分纪录片需在电视台首播,考虑到传统电视台受众以中老年群体为主,出品方既想吸引年轻观众,又怕失去中老年观众,在诸多顾虑下,纪录片往往失去活力。相比之下,纪录短视频制作迅速、形式灵活、过审压力小、观众容忍度高。若长纪录片生产机制不改革,将难以在竞争中立足。
成熟的纪录片市场应多元发展,既有微纪录片,也有工业级纪录大片,且后者需得到全球市场认可,才能实现商业闭环。尽管传统文化长纪录片不乏精品,但距离“电影级”和“工业化”仍有差距。期待中国纪录片能抓住技术革新的机遇,加速升级,创作出更多纪录大片,成为国民文化自信的源泉和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
(作者系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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