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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杨瑞峰
女频古装剧《雁回时》改编自千山茶客的网络小说《重生之贵女难求》,讲述了从小被寄养在乡下的庄家嫡女庄寒雁(陈都灵饰)意外杀害养父母后重新归家、改写命运的故事。剧作融合了宅斗、悬疑等多重主题,打破了传统古装剧惯用的线性叙事结构,大量采用了闪回、倒叙等艺术手法。其反玛丽苏式的情节设定和“微短剧”化的快节奏叙事,增强了观看时的“爽感”。然而,作为一部女性题材作品,《雁回时》在“形式压倒内容”方面的迹象尤为明显,这在很大程度上暴露出中国当代女性叙事徘徊不前、难以实现有效艺术突破的集体困境。
在艺术形式层面,《雁回时》最大的亮点是大量植入东方美学元素,提升了剧作的艺术质感。该剧片头采用了“螺钿工艺”,将螺钿嵌入黑漆屏风,一格一故事,与中国传统章回小说的叙事构架深度嵌合,营造出独特的中国韵味。此外,剧中的主要服装和配饰均有历史或文物原型。但作为一部女频剧,其女权叙事底层逻辑的缺失与前瞻性的不足,不断将观众从明代语境中抽离。艺术形式本应助力剧作叙事合理性、提升整体艺术水准,但观众所看到的,与其说是一部古装女频剧,毋宁说是一部将年代设置为明代的古装穿越剧。
将现代性逻辑嫁接于古典叙事的枝丫上,是近年来古装影视创作中一种显性的文化症候。《雁回时》虽致力于讲述一个明代女性的成长史,但最终呈现的却是一部当代“猛女开挂记”。庄寒雁的成功,不仅没有凸显出女性自强的逻辑,反而始终或隐或显地反映着男性的优势。
《雁回时》将受苦、遭劫、蒙耻等女频叙事常见的情节设定为女主觉醒的背景。为了强化女主角改写命运的合理性,剧中设置了大量“虐女”情节。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女主角遭受虐待并未促使她走向基于性别差异的真正觉醒。观众看到的,只是一个披着大女主外衣、实则依靠男性力量披荆斩棘的角色。男主大理寺少卿傅云夕(辛云来饰)对女主表白的那句“你做我的妻子,我做你的谋士,我会助你成为京城第一贵女”看似“燃爽”,实则想当然地将旧时代女性普遍承担的“主内”职责赋予女主,于不期然之间强化了剧作的父权底色。为办案身中慢性毒药的傅云夕从一开始就对庄寒雁杀害养父母的事一清二楚,却“假公济私”,就儋州杀人案与女主展开多次周旋,最终由办案转化为测试女主是否堪任继室、日后照顾傅家老小的“考核”。在此意义上,傅云夕的“失职”是庄寒雁得以改写命运的首要条件。而在其后的剧情中,庄寒雁数次脱离险境,同样有赖于傅云夕的暗中助力。
在情爱叙事的意义上,庄寒雁与傅云夕的结合是对20世纪初期“革命+恋爱”叙事模式的另类复刻。一方面,剧作在男女主感情线的叙述上采用了“事业”进展与情感升温双线并进的方式,强调二人由盟友到恋人的关系变化;另一方面,主创试图改写中国古典文学中常见的“落难公子贵小姐”模式,以“落难小姐贵公子”取而代之。然而,恰恰是这种试图颠倒性别秩序的努力,制造了更深的性别对立,并强化了女性要成功就得依靠男性的父权逻辑。傅云夕的权势、地位和智谋,决定了他在二人合作进程中的主导地位,而庄寒雁对傅云夕的情感变化则应验了“被救者逐渐倾心拯救者”的套路。
此外,为了更充分彰显女本位意识,剧作生硬地拼凑了诸多女性互助桥段。然而,这些情节要么直接佐证了女性如何借助于男性的威严来克服困境,要么就是为了突出女性意识而刻意营造出两性之间的鲜明对立。就比如傅云夕下狱之后,庄寒雁四处奔走,最后在邓婵、姚忘书、李佳琪、周如音等的帮助下成功救出傅云夕。饶有意味的是,在追兵追赶庄寒雁时,邓、姚、李几人之所以能够助其脱身,都依赖于各自的显赫身份:邓婵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姚忘书是内阁文华殿大学士之女,而李佳琪则是右相千金。
事实上,该剧也确实在着力彰显女性互助的合理性。无论是庄寒雁解救被齐王凌辱、囚禁的姚忘书,还是保护邓婵之母章婉君与情人成磊有情人终成眷属且不受京城流言波及,都在丰富叙事的同时强化了互助的合理性。但剧作在处理男女关系的表现却显得不够自洽。例如,庄寒雁一出生就背负着“赤脚鬼”的恶名,以及她在回到庄府后屡遭设计陷害,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周如音。但当周如音要被庄仕洋活埋时,庄寒雁却选择为了合作揭穿庄仕洋的真面目而救了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傅云夕自始至终都在持续协助和保护庄寒雁,然而庄寒雁对他始终心存戒备,甚至不惜采取极端手段,放火烧毁傅府,并将匕首刺入傅云夕的胸口。这种女性能够轻易原谅一个持续伤害自己的同性,却对一个保护自己的男性始终难以放下戒备的叙事逻辑,显然偏离了现实生活的常理。
客观而言,《雁回时》确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除了服道化精良、视觉构图考究等优势之外,喻恩泰、温峥嵘、王艳等演员的演技也为剧作增色不少。然而,“电影展现,而非讲述”(安德烈·戈德罗),它最大的问题在于除了个别台词和女主关于何为贵女的数次独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外,却没有完整呈现一个逻辑自洽、迥异于其他女性题材影视作品的好故事。这启示我们,在观众审美能力不断提高的当下,讲好女频故事,不仅要专注于艺术形式和中国韵味的不懈探索,更应该注重叙事逻辑的清晰合理。惟其如此,女频叙事才能突破困境、诞生精品。(杨瑞峰)